《墨海孤峰赋》——张瑞图书法品鉴

天地有奇气，凝于毫芒；乾坤藏异采，聚于尺素。余观二水先生遗墨，但见龙蛇竞走于云崖，雷电交驰于玉版。其书以险绝为宗，以奇崛为骨，于钟王之外别开生面，在晋唐之间自铸新裁。今试以六合之经纬，探此孤峰之奥秘。

溯其源流，实乃妙契天机。张公生于万历之世，恰值帖学颓靡，馆阁僵化。彼时书坛，董香光以淡墨轻烟笼四野，邢子愿以晋人风骨称一方。瑞图独辟蹊径，取法北碑峭拔之姿，参以章草飞动之势。观其《后赤壁赋卷》，笔锋如断崖坠石，墨迹若飞瀑凌空。横画起笔必作方截，竖划收锋常留锐芒，此非刻意求怪，实乃胸中块垒自然迸发。黄道周谓其"钟王之外，别有天机"，诚哉斯言！

析其筋骨，宛若寒松傲雪。尝见《杜甫渼陂行诗轴》，字势左低右昂，如将士执戟列阵。转折处不作圆转，直以折锋劈砍，若昆刀切玉，铮然有声。结体上宽下窄，似危塔擎云；章法疏密相生，类星汉列宿。尤奇者，行间穿插若古藤缠树，字距紧逼如乱石铺街。董其昌尚"淡"，彼独尚"峭"；王觉斯求"势"，彼更求"险"。此等胆识，直令观者血脉偾张。

闻其气韵，恰似老酒回甘。世人多言其书霸悍，然细品《李白独坐敬亭山诗》，则见刚猛中暗藏婀娜。渴笔飞白处，似见山人策杖徐行；浓墨重压时，恍闻隐者扣舷长啸。尤其题画小品，尺幅之间风云变幻：或作蜻蜓点水之姿，或现老僧补衲之态。倪元璐称其"奇而不怪，狂而不野"，此中三昧，非深究不能得也。

考其心境，当察笔墨之外。张公身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眼见阉党乱政，社稷倾危。其书作于魏忠贤生祠碑者，虽为后世诟病，然观其笔迹愈显刚狠，岂非满腔郁愤借管城子一泄？及至崇祯初年削籍归里，所作《感辽事作诗卷》，笔致忽转苍凉，如孤鸿唳月，老鹤梳翎。笔墨即心迹，于此可证。

较之同侪，独标高格。邢侗得右军之润而失其峻，董其昌取鲁公之淡而弃其雄，惟瑞图兼取碑帖，熔铸古今。傅山早年讥其"锋棱太露"，晚年反自叹弗如；王铎初学其奇崛，终化以己意而成大家。此正如太白之于子美，各领风骚，未可遽分轩轾。

赞曰：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阵横扫千军卒。

不是胸中有丘壑，安能铁画出奇图？

断崖枯藤皆法度，惊雷疾电总韵殊。

四百年来谁解此？寒山石径月轮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