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居宣長《古事記傳》 中文版譯 8

古事記傳』３－１

神代一之巻【天地初發之段】

原文：天地初發之時。於高天原成神名。天之御中主神。訓高下天云阿麻下效此次高御産巣日神。次神産巣日神。此三柱神者。並獨神成坐而。隱身也。

訓読：アメツチのハジメのとき、タカマノハラになりませるカミのミナは、アメノみなかぬしノカミ、＜タカのしたのテンをヨミテあまトイウ。しもコレニならえ。＞つぎにタカミムスビのカミ、つぎにカミムスビのカミ。このミハシラのカミは、みなヒトリガミなりまして、ミミ（御身）をかくしたまいき。

解读：

天地（あめつち）乃以汉字书「阿米都知（あめつち）」之音。天谓「あめ」，然其称「あめ」之由不可知。盖万物言灵肇端幽微，若强作解人，必致乖谬。【古今语源训释，十之八九皆讹。大凡皇国古言，本依物事自然呼名，非有理路可循。解古书当体此心，然世间所谓「博识」者，不察上古言者本心，徒以汉意穿凿，尽失鹄的。即彼汉土，虽于古语未闻深究，然其风俗万事以理为先，诠解言义必强求理路贯通，遂皆附会。近世古学兴发以来，或有悟汉意解经之弊，欲以古心说古言者，然能臻此境者犹鲜。】然全然不释亦不可。凡思虑所及，不妨试言之。其间或偶得真意。余亦有所忖度，姑陈管见。天（あめ）者，苍穹之上，神国所在。【此外若以理路琐析，或推究形态妄说，皆属异邦风气，非古传所有，不足论。】地曰「つち」。其名由来略可推究，容后详述。称「つち」者，盖因泥土凝积成国土，故无论大小皆同此名。一掬微尘谓之「つち」，对沧海而言陆亦称「つち」，然对天称「あめつち」时，则海亦含其中。【《新撰姓氏录》列海神（わだつみ）苗裔于地祇，正因地（つち）包涵海泽之故。】

○余昔尝疑「阿米都知（あめつち）」非古语。盖检诸古籍，凡言「あめ」必对「くに」而鲜称「つち」。天神—地祇（あまつかみ、くにつかみ）、天社—国社（あまつやしろ、くにつやしろ）、神名亦多作天之某神、国之某神。观天邇岐志（あめにぎし）、国邇岐志（くににぎし）等名讳，复考《书纪》载「扇天扇国（テンをとよもし、クニをとよもし）」、雄略纪吉备臣尾代歌「阿毎（あめ）にこそ聞こえずあらめ、矩（イ＋爾）（くに）には聞こえてな（天不闻兮愿土聆）」诸例，皆以「あめ」与「くに」相对。由是余尝谓「あめくに」乃古言，古籍所书「天地」亦当读作「あめくに」。

然自拜览先师（贺茂真渊）「くにつち」之论，乃悟「あめつち」实为古语。师训曰：「くに」者，疆界之谓也。东国呼垣（かき）为「くね」，可资佐证。「つち」之名，盖源自皇祖神（伊邪那岐、伊邪那美）以天沼矛（あめのぬぼこ）搅海成陆之事。是故「つち」似天而广袤，「くに」因限界而局促。故古称「あめつち」而罕言「あめくに」。

【师谓「くに」具限界意，证诸：天照大御神与月读命分治昼夜，然天照大御神疑须佐之男命「夺我国」；皇祖神敕月读命「治夜食国（よるのオスクニ）」；命须佐之男治海原而「不就其国」；《万叶集》卷二柿本人麻吕挽歌（167）「天皇之敷座國等、天原石門乎開、神上上座奴（スメロギのシキマスくにと、アマノハラいわとをヒラキ、かむあがりアガリマシヌ）」等例，皆示「くに」本非「あめ」之对语。至若天つ神、地つ祇之称，及神名冠以天、国者，盖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故本应称「つち」处转言「くに」。天つ神、国つ神等名，亦系天孙治世后所命。然泛称天地时，仍谓「あめつち」而不称「あめくに」。师论虽未尽善，然此节实有卓见。】

稽诸文献，「あめつち」确见于《万叶集》卷二十【三十二丁】防人歌（4392）：「阿米都之乃、以都例乃可美乎（あめつしの、いずれのかみを）云々」；【四十一丁】（4426）：「阿米都之乃、可美爾奴佐於伎（あめつしの、かみにぬさおき）」；【师云：上古东人未杂机心，口传古语率真存古，较京畿博识者之歌尤足征信。「つち」作「つし」者，盖东国方言。】又卷五【七丁】（800）载：「阿米弊由迦婆、奈何麻爾麻爾、都知奈良婆、大王伊麻周（あめへゆかば、ながまにまに、つちならば、おおきみいます）（大旨：若升天则任汝为，然此土自有圣皇在。）」等例。

○「初發之時」讀作「はじめのとき」。考諸《萬葉集》卷二【二十七丁】（167）「天地之初時之（あめつちのはじめのときし）云々」、同卷十【三十二丁】（2089）「乾坤之初時従（あめつちのはじめのときゆ）云々」、《書紀》孝德紀「與２天地之初１（アメツチのハジメより）云々」等例，皆可證「あめつちのはじめ」確係古語。此處雖綴「發」字，實與「初」同義。【字書註云：「發者起也」。】事之肇端或稱「起」，俗謂「初發（しょはつ）」者，亦因古來即以二字表「はじめ」之意。【若將「初發」解作「はじめてヒラクル」則謬。此乃誤會「開闢」之義。所謂天地開闢，乃漢籍習語，非吾國古言。上古雖有「ヒラク」指啟戶，然花開曰「サク」不曰「ヒラク」。故《萬葉集》雖有「天地のわかれし時」之例，未見「ひらけし時」之載。】此處言「天地之初發」者，實泛言現世【佛書稱「世界」，俗人亦多襲用。】初始，非專指天地生成之事。蓋天地肇始之狀，具載後文矣。

○高天原（たかまのはら）即「天（あめ）」。【然或有谓此指天皇都城者，实悖古传之私说。世间博识者溺于汉籍思维，疑神灵玄妙，不信高空实存高天原，诚愚甚矣。】「天」与「高天原」之异，在于「天」乃天津神所居之国，虽山川草木、宫殿万物皆类天孙所治此土，然更胜一筹，【此与汉籍所言「天」大异，断不可惑彼国邪说曲解神代正教。概因异邦无正传，昧于天界实相，徒以陋见构空理。】其大略形貌与神祇起居，皆与地上国土相仿，【观此记及书纪神代卷可知，皆承自古传正脉。】称「高天原」者，乃指天域存在之专名。【《万叶》歌咏「天原ふりさけ見れば」等句，当属稍晚世风。此类但言目见之天为「天原」，非神代正教所有。】命名之由：「高」亦为天之异称，与单纯「崇高」义稍异，【故此「高」非形容词而为名词。】「日」之枕词「高光る」与「天照」同义；「高御座」即「天之御座」，诸「高」字皆同此理。「高行」「隼別」等例【见仁德纪高津宫段歌】亦以「高」指苍穹。【「高行く」非谓高飞，天与空本有別，虽可细分，然皆处上方，俗常以「空」称天、「天」谓空而互通，亦作「天つ空」。故「高」与天、空义通，皆指上界。】即今世犹存称「天つ空」为「たか」之例。【如言物飞高空曰「高へ上がる」，然不知是否通行全国。余居伊势国时，尝闻此语，盖古语遗风。】「原」谓广袤平野，若海原、野原、河原、葦原之属。《万叶》亦有「国原」之语，故天亦称「天之原」。【「～之原」构词如「海之原（わたのはら）」等皆其例。】冠以「高」字作「高天原」，乃地上视角之谓。【俗以「たか」称天，本取崇高义。】故天照大御神入天石屋时所言，【「天原自闇，云々」】及书纪载须佐之男命登天盟誓时天照大御神语，【「必奪我天原」「令治天原」等】皆单称「天之原」，盖因立于天域而言。【然书纪神代下卷有一处记天照大御神称「吾高天原」，或撰者偶误所致？纵如此，不可因孤证疑全篇，当从众例。】除此类天域自称外，凡地上视角言及皆作「高天原」。古书载录此类称谓，分寸极严。

○（于高天原成神名）「成」當讀作「なりませる」，此理已於本傳卷一詳述。【訓詁之法】然則「なる」之義有三：一者謂本無今有、化生而成。【如人之誕生。】神謂「成坐（なります）」即此義。二者謂物形變易，如豐玉比賣命「産坐時化八尋和邇１（みこウミマスときにヤヒロのワニにナリ）」之類。三者謂功業成就，如「國難成（クニなりガタケン）」之「成る」。【漢土據此三異，分用「生成」「變化」等字，然皇國古籍同訓之字多通用，不拘形義。此處「成」字亦稍異本文，即《書紀》「所生神（なりませるカミ）」之字義。

○至若草木結實謂「なる」，《萬葉》以「産業（なりわい）」稱「なる」，未知此屬前三義之外，抑或由此三義引申，未詳。】

（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