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吟

发布时间:2025-03-13 04:46  浏览量:3

晨雾未散时站在呼和浩特东郊的平川上,天地间忽然裂开一道雪色闪电。那座通体素白的辽代古塔自地平线隆起,如一支饱蘸月光的银毫笔,在晨曦中书写着千年不渝的偈语。当地老者说,每当阴雨初霁,塔影会化作蜿蜒的白龙潜入大地,而牧民赶着羊群从塔下经过时,总要轻轻哼唱几句古老的祝祷词。

这座被蒙古人称为"查干·索布尔嘎"(意为白色佛塔)的建筑,实则是辽代匠人留给草原的时空胶囊。九百年前,辽圣宗萧太后率军西征西夏的战马嘶鸣声里,工匠们用赭红色夯土筑起塔基,又在三十米高的塔身上镶嵌七彩琉璃砖。那些来自河北定州的琉璃匠人或许不曾想到,他们精心烧制的莲花纹饰,会在八个世纪后的秋阳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塔身斑驳处依稀可见契丹文刻痕,那是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命人镌刻的《大契丹国南院详稳碑》,可惜历经金戈铁马,仅存三十七个残缺字符。

金朝末年,当女真铁骑踏碎中原山河时,这座佛塔却奇迹般幸存下来。史书记载,金宣宗曾命工匠在塔顶增设三层鎏金宝刹,可惜全部毁于元军南下时的烽火。如今仰望塔尖,依稀可辨元代重建的铜制覆钵与相轮,它们沉默地诉说着草原帝国与中原王朝的永恒博弈。明洪武年间,戍边的蒙古王爷出资重修塔身,却在砖石间暗藏了三尊微型佛像——这些被时光打磨得模糊的面容,或许正凝视着长城内外生生不息的文明血脉。

最令人惊叹的是塔内发现的万部《华严经》木刻本。公元1271年,当忽必烈汗的旌旗飘扬过斡难河时,某位西域僧人将五万卷经书封存在塔心室。七百年后,考古学家用紫外线照射塔壁时,竟在灰泥层里发现了褪色的朱砂题记:"愿诸法界众生,共证菩提。"那些被虫蛀的桑皮纸虽已脆化,但经卷上的梵文与汉文对照译本,仍在向世人昭示着草原丝绸之路的文化交融。

暮色中的白塔宛如一位褪尽华服的老妪。昔日围塔而建的十三座喇嘛庙早已湮没在黄沙里,取而代之的是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汽车。塔檐下的青铜风铎依然在朔风中叮咚作响,只是当年为它配音的驼铃队与商旅马蹄,早已化作塔基周围深深浅浅的车辙。当旅游团的喧哗声惊起檐角栖鸦,我忽然读懂了那些镶嵌在砖石间的历代工匠指纹——他们用血肉之躯浇筑的不仅是佛塔,更是对永恒的虔诚与对文明的守望。

夜色渐浓时,月光如水漫过塔身。七彩琉璃砖在月光下幻化成流动的星河,契丹文的刻痕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这座见证过七朝兴衰的白色巨塔,此刻仿佛化作连接古今的虹桥。风起时,塔铃摇曳的节奏与远处都市的霓虹闪烁悄然应和,恍惚间听见历史长河里不同的声音在塔影中交汇:金戈铁马的铿锵、诵经念佛的梵音、驼铃商队的叮当、火车汽笛的长鸣......所有这些都凝结成塔尖那簇永不熄灭的文明之火,在苍茫大地上静静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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