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绵长】099||亦文亦武辛弃疾⑦【山深闻鹧鸪】

【宋韵绵长】099||亦文亦武辛弃疾⑦【山深闻鹧鸪】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菩萨蛮》

1

众所周知，稼轩，你是一位英气铮铮、豪气干云、顶天立地的山东汉子。20岁那年，你便放弃在金人帐内为官的机会，毅然决然地投身抗金义军。23岁时率领义军南归，以再图抗金复兴大计。可是，时势难抗，南宋小朝廷偏偏不给你这样的机会！

辛词人，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郁郁不得志的你一路风尘仆仆，打马携从而来，赶任江西提点刑狱，主管司法，兼管军政，虽然与军队有点关系，却与举兵抗金毫不相干。稼轩，你路经造口郁孤台，登台北望，抚今追昔，慷慨生悲，于是题此词于造口壁上。

2

稼轩，你何以登台愤而题词，这还有一段发生在40多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

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侵，一路杀来，直奔建康、临建，猛追高宗；金兵从湖北大冶进攻江西，偷袭南昌，在南避战乱的隆裕太后之后紧咬不放。隆裕太后如惊弓之鸟，后由洪州（今南昌）沿赣江南奔，仓促逃至造口，弃舟登岸，又狼狈地逃到虔州（今赣州）。金兵追至造口，虽然没有追上隆裕太后，但一路上烧杀抢掠，沿途百姓生灵涂炭，哀号遍野。

稼轩，你登台览景，追怀这段历史，痛感南宋江山危如累卵，毁在旦夕，而金人依然虎视眈眈，亡国之耻依然未雪，将悲愤之怀化为悲凉慨然之词，倾之笔端，于造口壁上一挥而就，完成了这阕永恒不绝的悲音。

3

你站在赣州的郁孤台上，光这高台的名字就足以让你心碎，它正应了你郁闷而孤苦的处境。

在这满目创痍的郁孤台下，清清的赣江之水怆然郁然而慨然地奔流而去。这涌荡不息的江水里，流注了多少像你这般郁勃失意、迹滞异乡的志士之血呢？流注了多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的涩泪呢？

你仰望西北，故都长安不可见，中间阻隔了无数重层层叠叠的苍茫青山，那连绵不断的座座青山里，你的故园河山正遭受着金人铁蹄的肆意践踏，无数同胞还在铁蹄下悲苦无助地呻吟。

但是，这郁郁苍苍的莽莽青山，却无力挡住青江之水的一意东去，它的浩荡声势足以唤起战火里纵横奔突者的空前斗志。

残阳如血，乱云飞渡，苍山如染，对景追昔，你不禁忧涛喷涌，愁怀激荡。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烈士垂暮，志士失途，你只能在这暮霭沉沉的时刻，独自倾听那鹧鸪鸟从深山更深处传来的声声悲诉！

4

这是志士的悲怆歌，这是英雄的末路曲！

一个一生只为收复失地、重振河山的英雄，却只能怅望故园，愁对江山，无奈地倾听山鸟的悲吟，将自己陷入无以复加的悲愁之中。

你是一个热血喷涌的英雄，随时都可以跃马横刀地杀向战场。可是，你敌不过时势的阻挠，你无力改变命运的捉弄。你原本指望“看试手，补天裂”，却不得不强忍南北分裂，故土离乱，乡人离丧：“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背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你只能眼睁睁地忍看着这一切！

英雄最大的幸事在于：在最需要他出现的时候，他能够挺身而出，利剑出鞘，痛快淋漓地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片清明，杀出一条通向胜利的大道。即使他最后悲壮地倒下了，笑卧沙场也是他最大的自豪！

英雄最大的不幸在于：在最需要他的时候，本该果决出击的时候，他被缚住了手脚。而强敌悍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正义被践踏，弱小被残暴。即使他能郁郁终老，他也会怆然长啸，摧眉沉吟。

你，稼轩，在暮色苍茫之中只能无奈地倾听鹧鸪的悲鸣——你的不幸已经不可逆转。你只能听着鸟鸣回忆过去——此时，你彻底失望的悲情充盈胸怀，一如眼前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

还好，你还能用惯于写儿女柔情的《菩萨蛮》词调来写乱世悲音，苍茫而又沉郁，实乃大家手笔，信笔挥去，就是一片撼天动地的悲鸣。难怪梁启超评说：“如此大声镗鞑，未曾有也。”

未曾有也，即是独步古今！未曾有也，即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度！

5

清江东流，一如你吐之不尽的悲愁。

鹧鸪哀鸣，一如你郁结于心的忧恨。

青山还在，一直在讲述着你的悲烈人生。

你的英雄梦，最终熄灭在南宋小朝廷的苟且偷安与自甘屈辱里，化着一阕清江壮歌，在郁孤台下日夜地奔流，不息地悲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