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医书《万氏纂要》考

孤本医书《万氏纂要》是明代医家徐之沂的著作，系其在儿科名医万全《痘疹心法》的基础上，汲取明代其他优秀儿科医著的思想编写而成。通过对《中国中医古籍总目》中相关条目的研究，认为该书条目下所载订补者郑应娄或为误列。关于《万氏纂要》的内容来源，经比较分析，其所用底本应为《痘疹心法》郧阳本基础上再修订后的版本，旁参的他本还有《博爱心鉴》《保赤全书》等儿科医著。对《万氏纂要》的编纂和选方特点进行了统计和分析，《万氏纂要》采用顺逆险三证随门分注的体例，将《痘疹心法》内容删繁举要、精心整理编纂，并参考其他儿科著作对理法方药进行了补充完善。《万氏纂要》对于医学理论和文献研究均有一定价值。

——原文刊载于《中华医史杂志》2024年第6期

《万氏纂要》为明代儿科医书，徐之沂撰。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载，该书目前仅存万历三十五年丁未（1607）刻本，藏于上海图书馆。著者徐之沂生平，查阅现有文献资料均无记载，据该书序引（图1），其人为“金城逸士”，“潜心理学，兼擅岐黄”。因延绥一带（今陕西省）小儿痘疹多求于巫觋，“不知调理医药为何物”，延安府“宪台王公”主政后希望刊刻善本医书以提高当地痘疹诊疗水平。该府同知属吏杨嘉猷偶得明代儿科名医万全的《万氏心法》（又名《痘疹心法》），认为该书虽立论不拘成法，但“多冗杂不便检阅”，故请徐之沂在万氏书的基础上编写痘疹医书。徐氏将万氏书删繁举要、重新编次，并汲取了明代其他优秀儿科著作中治疗痘疹的思想，充实了理法方药，以补万氏之不足。该书对于明代中医儿科学发展及相关文献的研究均有一定学术价值。现将其订补者、内容来源、编纂特点等浅析如下。

图1 《万氏纂要》序和小引首页

1 订补者考

1991年出版的《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以下简称“《联目》”）记载，此书为“（明）徐之沂撰 明万历三十五年丁未（1607）刻本”。而2007年出版的《中国中医古籍总目》（以下简称“《总目》”）则在“（明）徐之沂撰”后增加了“郑应娄订补”的信息。对比《联目》，《总目》还将《全幼心鉴要删》一书调整至《万氏纂要》条目之前，成书年代由《联目》中的1468年改为1607年，版本信息为“（明）郑应娄编 明万历郑氏刻本”。另外，《联目》和《总目》在《万氏纂要》条目之后均载有《慈幼玄机》一书，《联目》记载其成书年代为1620年，《总目》则记载为“（明）李景芳撰 明万历38年庚戌（1610）刻本”，二者均未注明该书与郑应娄相关。

《全幼心鉴要删》一书藏于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为明万历刻本。其内容节选于明成化四年（1468）寇平所著《全幼心鉴》；书衣有手抄“万历郑氏刊本”一行字；卷1署名为“新都东里郑应娄删集”，与《总目》记载一致；钤有范行准“汤溪栖芬室范氏所备医史参考图书”“行准”“范适”“吴俊之印”“英千”等印。而《慈幼玄机》之书衣亦与《全幼心鉴要删》相似，均有手抄“万历郑氏刊本”一行字；卷1署名“旴江李景芳著，新都鲁稚子集”；卷2署名处后有“歙东里郑应娄集”；所钤藏书印为“栖芬室藏书”，“吴俊之印”“英千”2枚印与《全幼心鉴要删》同。而据《慈幼玄机·东里保幼全书序》所述，郑氏为歙县人，新安名族，初习举子业，但未取得功名，后立志不为良相，当为良医，并认为“医中之最难者，尤莫若活幼术也”，因此“足迹遍江南北间，访名家全幼奇术，不吝百金购之，久而成帙”。郑氏对于幼科，亦深心体会，积极实践，多获效验。二书对比，均提到了“东里郑应娄”，《全幼心鉴要删》中的“新都”疑为“新安”之旧称，据淳熙《新安志》载，吴王孙权于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并黟、歙为六县，遂割于丹阳治以为新都郡”，后晋武帝改“新都”为“新安”。《慈幼玄机》成书于万历庚戌年（1610），而《全幼心鉴要删》成书于明成化四年（1468）之后（据《全幼心鉴》成书年代为1468年），二者成书时间相对较近，故《全幼心鉴要删》中“新都东里郑应娄”与《慈幼玄机》中“歙东里郑应娄”或为同一人。据学者万芳考证《总目》所载郑应娄编著的书仅有上述两本，均为孤本，同存于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亦未提及郑氏还编有《万氏纂要》。

综上可推知，《总目》中《慈幼玄机》一书中未列明“郑应娄订补”，而《万氏纂要》全书中未见郑氏信息却列有“郑应娄订补”，或因《总目》编纂时按成书年代排序，郑应娄编著的《全幼心鉴要删》《慈幼玄机》二书与《万氏纂要》之条目相邻近，本应列入《慈幼玄机》一条中的“郑应娄订补”误列入了《万氏纂要》的条目之下。

2 内容来源考

2.1 主要内容来源《痘疹心法》底本考

《万氏纂要》（以下简称“《纂要》”）成书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现存6册，第六册末页“麻疹轻重□□三证要诀”标题之后并无具体内容，疑后有卷册亡佚。《纂要》的主要内容源自明代万全所著之《痘疹心法》（又名《万氏心法》《痘疹心要》《痘疹世医心法》），该书有多种版本，内容也有区别。万全初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冬完成《痘疹世医心法》12卷，随后撰《痘疹格致要论》11卷，合称为《痘疹心要》。后因有人剽窃，万氏又将该书重新修订，首次改《痘疹骨髓赋》为《痘疹碎金赋》，于隆庆二年（1568）付孙应鳌刊于郧阳（下称“郧阳本”）。后世流传的许多版本均系在郧阳本基础上再修订，有的去掉子目书名，合刻为23卷本后名为《痘疹心要》或《痘疹心法》，收入《万氏全书》或《万密斋医学全书》中（以下统称“全书本”）。罗田县卫生局1985年校注的《万氏家传痘疹心法》23卷本（以下简称“罗田本”）以“辛丑明刻本万氏原本为蓝本”，中有万全自序“视初本虽颇精详，然有未尽之证、未立之法”，于是再“补其阙略，附以医案”，即是对再修订郧阳本的说明。学者毛德华据罗田本该序后署名“己卯人日罗田万全自序”，考证全书本中《痘疹心法》成书年代最早为万历七年己卯（1579）。再修订后的版本特征之一是补入了隆庆二年（1568）之后的医案，如隆庆三年己巳（1569）郧阳抚院孙公（孙应鳌）女医案、隆庆四年庚午（1570）胡近城次子医案等，孙应鳌医案中还记录了孙应鳌拱谢万全时曰“不负吾为尔梓痘疹书”。由此可见，在郧阳本基础上再修订后的流传版本为《痘疹心法》内容较完善的版本，且刊刻时间应不早于1579年。

对照《纂要》与《痘疹心法》的篇目和内容，原《痘疹心法》23卷中包含35个篇目，徐氏将内容重新编排并扩充后，现存册页中包含88个篇目。从卷首《碎金赋》篇名以及其中收录的胡近城次子医案可知，徐氏所见《痘疹心法》应为在郧阳本上再修订的版本，其刊刻时间约在1579—1607年间。查阅《总目》，该段时间内刊刻的有明万历十一年癸未（1583）吴门陈允升刻本、明万历二十九年辛丑（1601）秦大夔刻本等；另还有罗田本所用的“以辛丑明刻本万氏原本为蓝本”，但未见该本书影，不能确定其是否为万历辛丑年（1601）刊刻。查阅上海图书馆藏陈允升刻本书影，虽然仍为《痘疹世医心法》12卷合《痘疹格致要论》11卷的形式，但有与罗田本“自序”内容基本相同的“重刻痘疹心要序”，不同之处是后有“属望有力者锓诸梓焉”一句，而序末则无罗田本中的署名，医案亦载有隆庆二年后医案，应同为郧阳本上再修订的版本，可能为徐氏所用之底本。秦大夔刻本内容中未含隆庆二年后医案，应是万氏再修订前的版本；且徐氏在《纂要》痘疹各期《逆证不治》一节多有收录“辨生死决”部分内容，秦本痘疹各期证治中亦无“辨生死决”部分，应非徐氏所用底本。另外，清顺治年间万氏玄孙万达辑刻的《万密斋医学全书》系在明刻本《万氏全书》的基础上增辑而成，其中吕鸣和序介绍该明刻本“先为樵川太守李公付梓，一时纸贵三湘。因兵燹后板毁无存，其孙达仅存一贴，置墙壁中，赖以免”。有学者考证该明刻本全书中收录有《痘疹心法》23卷本，为万历二十年（1592）至二十八年（1600）间樵川太守李之用所刻。该版本刊刻时间与《纂要》成书时间极其接近，虽今不存，但内容应与万达辑刻的全书本基本一致，亦有可能流传至延绥，为徐之沂编撰《纂要》时所用。另《总目》还载有其他“明万历刻本”“明刻本”“明抄本”，未标明刊刻年代等信息，藏于多个图书馆，暂无从查证。

2.2 参考增润之“他本”考

《纂要》序引中提到徐氏对于万氏书中之不足，“取他本稍稍增润”，但未具体指出“他本”为何书。从正文内容考察，徐氏明确提及书名的有“心鉴曰”，即明代魏直所著《博爱心鉴》一书；未提及书名但章节内容相似的还有明代管橓编撰的《保赤全书》。《总目》记载《保赤全书》成书年代为明万历十三年（1585），系江西嘉禾（今江西南丰县）“邑令沈尧中”召集医士李时中等人，在管橘彦所献其兄管橓收藏的《痘症篇》的基础上，“参核校订，博采群书”而成，其内容亦以管橓和李时中等人辑录当时流传的儿科医著为主。因《保赤全书》内容亦为辑录，故并不能排除徐氏所取的“他本”可能是当时流传的其他儿科医著，虽在后世未能广为流传，但可能是《万氏纂要》和《保赤全书》内容的共同来源。如若今后有新的儿科古医籍进入公众视野，《万氏纂要》对于版本鉴定亦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3 编纂特点

3.1 删繁举要，重编增润

徐氏在编纂过程中，将万氏原书“删繁举要，户列胪分”，除《碎金赋》内容基本保留外，其他内容均重新编次，一是体例上以“顺、险、逆三证随门分注”，统领痘疹发热、出见、起胀、贯脓、收靥、落痂各期证治，改变了《痘疹心法》以歌诀形式阐述各期证治，再后附数条“辨生死决”的体例，使诊断、治疗、预后更为明确，切合临证实用；二是将散见于该书各章节中的相关内容精心梳理，汇纂整编、删繁举要后录于相应篇章，并参考其他儿科著作的内容加以补充。重新编纂后该书条理更加清晰，语言更为凝练，内容更为精要，理法方药也得到了充实扩展，便于医者学习和临证使用。

如第四册《热甚》一章，在首段总述部分，徐氏选取了《痘疹心法》卷12《治痘总歌括》中的内容：“痘疹属阳，非热不能成就，故治不可尽除其热。但微发热，不渴，大小便自调，谓之表里无邪”，并加注“非杂证也”予以鉴别，再附卷3《发热》中“疮已出，但微发热，不须治之”以前后呼应。随后，增补入《保赤全书》中《发热》一章中治法内容：“在发热之初，必为之表散；见标之后，必为之清解，大小便秘则利之。钱氏曰：热甚大小便秘，则利之；若骤用补剂，则毒气壅塞，热终不退。”万氏在论“起发”至“痘后余毒”各期证治中有涉及“热甚”的情形，徐氏均予以一一梳理归入该章，如“起胀时热甚者，大小便秘，津液燥渴者”的治疗出自《痘疹心法》卷15《起发证治歌括》：“利小便八正散，通关散。大便秘者连翘汤，导赤散加人参、麦门冬；虚弱者，但可解毒而已，甘桔汤加牛蒡子、荆芥穗。”对于万氏书中没有提及的“热甚经日不退”“潮热”等情形，徐氏又从《保赤全书》所列数方中各精选一方补入：“热甚经日不退者，加味升麻汤；气血虚而作潮热者，保元汤加地骨皮、黄芩。”

又如《夹斑》一章，徐氏在《痘疹心法》卷3《夹斑》一章基础上，综合了卷14《出见证治歌括》和卷19《痘后余毒证治》的内容。原《夹斑》一章针对痘疮夹斑仅列一方“荆防败毒散”，徐氏梳理后总结为4个方剂：“用人参白虎汤合消毒饮，轻者或只以升麻葛根汤加石膏、人参、大青、玄参、淡竹叶，或荆防败毒散主之加玄参、升麻”，不仅又按其经验细分了轻证用方，还归纳了药物加减法；另外，参考《保赤全书》内容增补4个内服方剂（黄连解毒汤、连翘饮、四顺清凉饮、四君子汤），以及2个外敷方剂（白龙散、灭瘢救苦散）。

在《夹斑》《夹疹》2章之后，对于《痘疹心法》中未提及的“夹痧”情形，徐氏亦予以增补：“沙之形，如粟一般尖圆而硬，中含清水，夹痘而出者，亦热毒之所发也。用五苓散去官桂加防风、黄芩，分利阴阳而沙自没矣”，使内容更为完备。其中，“五苓散”在《保赤全书》作“四苓散”，徐氏或认为并无必要多列一方，改为“五苓散去官桂”，由此可见徐氏增补选方仍以精要为旨。

综上，徐氏对篇章内容的重编和扩展，使《纂要》更利于医者学习及临证参考查阅。

3.2 宗万氏之方，兼他本之长

《痘疹心法》将全书所用方剂名依次编号，方剂具体功效、组成等详细信息置于“古今经验诸方”一章，前后对应方便查阅，有编号方剂共147首，加上附方共167首。《万氏纂要》亦参考了该体例，现存6册书中均对所用方剂予以编号，但未见对应方剂详细信息的章节，疑徐氏将该章置于末卷，相关册页已亡佚。

对《纂要》方剂进行梳理后发现，编号最后的为第188方“辰砂益元散”，推测《纂要》书中至少收录有188首方剂（编号244“灭瘢散”有涂改痕迹，疑为误写，故予以排除）。就《纂要》现存的方名和排序来看，大部分选用的是《痘疹心法》方剂，共计收入160首。此外《纂要》还收录了《保赤全书》等其他儿科医籍的方剂22首，其余编号如167—170等方剂现存册页中未提及，或为亡佚册页的内容。

虽然徐氏参考的“他本”（如《保赤全书》）中方剂数量众多，但其未全部收入，仍然以万氏方剂为主，或有以下原因：一是万氏方剂所录的信息更为详细完备；二是《保赤全书》的方剂虽多达352首，但名称和组成繁复杂乱，疑似著者搜集自不同医家而未加拣择和整理。如该书列“凉血解毒汤”同名方2首，主治不同，前一方含有17味药，后一方只含9味药，两方仅4味药相同。明代儿科医家聂尚恒在《痘疹活幼心法》中曾评价《保赤全书》：“近年有庠生编集《保赤全书》，载痘疹方论颇为详备，然其人博而不精，未谙妙理，所论气血虚实寒热等理多混杂未能融通。所论某症该用某方，多鲁莽，又多乖舛，而不得其宜，在明者得之，犹可备参考，若昧者执而用之，鲜不误事。子恐其无益于世，而反惑世也，故表而出之。”这或许也是徐氏慎用《保赤全书》方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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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综上所述，《万氏纂要》以明代儿科名医万全所著《痘疹心法》较完善的版本为底本，内容上梳理、总结了万全的痘疹诊治思想精华，删繁举要、重新编次，同时汲取明代其他优秀儿科医著的思想，体例上改用了顺、险、逆三证为纲统领痘疹各期治疗，并充实和发展了痘疹诊治的理法方药。该书内容充实、结构合理、重点突出、选方用药精当，具有鲜明学术特色，切合临证实用，能反映明中后期儿科痘疹诊治思想的发展情况。该书现仅存藏于上海图书馆的孤本，甚为珍稀，故对于明代中医儿科学发展以及相关文献的研究均有积极意义。

编辑/黎晓蕾

校对/郝鸣昭

审核/郝鸣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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