徂徕石先生墓志铭原文与译文

发布时间:2025-03-12 06:21  浏览量:7

徂徕石先生墓志铭 (欧阳修)

【题解]

本文是作者受石介之子等所托,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为石介所作的一篇墓志铭。文章在对石介言行、遭遇、家世、仕宦等的叙述中,高度评价了他的品德,同时也道出了自己的人生信条:为人处事以德为先,荣辱之事皆为身外之物。文章先总后分,再以韵铭作结,首尾以“鲁人之志”、“鲁人之欲”照应,给人以线条清晰、条理分明、结构圆满的感觉。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鲁东山;而先生非隐者也,其仕尝位于朝矣,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以为徂徕鲁之望,先生鲁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曰徂徕先生者,鲁人之志也。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畎亩,不忘天下之忧,以谓“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变,曰:“吾道固如是,吾勇过孟贲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犹指先生以起事,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请发棺以验。赖天子仁圣,察其诬,得不发棺,而保全其妻子。(以上浑举其志事言论及其死后奇祸)

先生世为农家。父讳丙,始以仕进,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举进士甲科,为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辟主簿,未至。以上书论赦罢不召。秩满迁某军节度掌书记,代其父官于蜀,为嘉州军事判官。丁内外艰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尊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服除,召人国子监直讲。(以上叙科第至官国子监直讲)

是时,兵讨元昊久无功,海内重困,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而进退二三大臣,增置谏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锐。先生跃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颂吾职,其可已乎?”乃作《庆历圣德诗》,以褒贬大臣,分别邪正,累数百言。诗出,太山孙明复曰:“子祸始于此矣!”明复,先生之师友也。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乃诗之所斥也。(以上《庆历圣德诗》)

先生自闲居徂徕,后官于南京,常以经术教授。及在太学,益以师道自居,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太学之兴,自先生始。其所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其斥佛老时文,则有《怪说中国论》,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为”。其戒奸臣宦女,则有《唐鉴》,曰“吾非为一世鉴也”。其馀喜怒哀乐,必见于文。其辞博辩雄伟,而忧思深远。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惟笃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亦以是教于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至其违世惊众,人或笑之,则曰:“吾非狂痴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以上著述及教人风旨)

先生直讲岁馀,杜祁公荐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韩公又荐之,乃直集贤院。又岁馀,始去太学,通判濮州。方待次于徂徕,以庆历五年某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庐陵欧阳修哭之以诗,以谓待彼谤焰息,然后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没,妻子冻馁不自胜,今丞相韩公与河阳富公分俸买田以活之。后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于某所。(以上直讲后历官及卒葬)

将葬,其子师讷与其门人姜潜、杜默、徐遁等来告曰:“谤焰息矣,可以发先生之光矣,敢请铭。”某曰:“吾诗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铭?”遁等曰:“虽然,鲁之人欲也。”乃为之铭曰:

徂徕之岩岩,与子之德兮,鲁人之所瞻。汶水之汤汤,与子之道兮,逾远而弥长。道之难行兮,孔孟亦云其遑遑。一世之屯兮,万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魈与臧仓?自古圣贤皆然兮,噫,子虽毁其何伤!

[译文)

徂徕先生姓石,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氏。徂徕山是位于山东东面的一座山;可先生并非是隐士啊!先生曾在朝为官,齐鲁的人不讲先生的官位却称颂先生的品德,将徂徕山作为齐鲁大地的荣誉,将先生作为齐鲁人所尊崇的人,所以用徂徕来称呼他,以此赞美他的品德高如山岭一般。称之为徂徕先生,是齐鲁人的一种心愿啊!

先生的体貌纯厚,气度完美,学问深邃且志向远大。即使生活在民间,仍然没有忘怀天下之事。他说:“任何时代没有不可以有作为的,要干就一定要干彻底”,“虽然自己不在官位上,但还是要评论社会”,“我的建议如果被采用,那么将会使天下得利,不一定非要令由己出;我的话没有被采用,即使受到惩罚,获罪,那么到死我也不会后悔的。”先生遇到社会上的一些问题,就会感情激动,将它写成文章,全力陈述古往今来治理社会成功与失败的经验教训,以此抨击时弊。无论是贤愚、善恶、是非,他都品评,毫无顾忌,社会上世俗人等都十分惧怕他的言论,于是议论先生的言论就喧嚷起来了,而那些势利小人更是妒嫉、敌视他。相互之间联络在一起想合力将他排挤、置于死地。可先生安闲自得,既不迷惑也不改变自己的初衷,且说道:“我的准则本来就是这样,若论勇气我胜过那生拔牛角的孟贲。”十分不幸,先生因疾病而故去。随后,有坏人想用出人意料的灾祸打击朝廷中的某些大臣,还诬指先生制造事端,说先生的死有假,很可能是往北逃到契丹那边去了,请求开棺验尸。多亏仰仗天子仁德圣聪,发觉他们是在诬陷,没有允许他们开棺验尸,同时保全了先生的家属。

先生家原来世代务农。父亲石丙,才开始进入仕途,任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在二十六岁那年,考中进士甲科,任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征召为主簿,还没有到任,就因上奏表“论赦”而被罢免。任期满以后改任某军的节度掌书记,又代其父职在蜀为官,作嘉州军事判官。由于父母双亡而辞官离职,因悲痛无心修边幅,痛苦得跌跌撞撞,在徂徕山下耕种服孝,同时对先生的前五辈未能正式安葬的七十多位前辈进行了重新安葬。除去孝服以后,先生被召进国子监任国子监直讲。这时期,朝廷因出兵讨伐赵元昊时间很长而没取得任何效果,国内又出现重重的困难,天子就想振奋朝纲,建立起新的奋斗目标,于是任免了几位大臣,同时增设了谏官御史,表现出进行改革实现大治的迫切心愿。先生高兴地说道:“这是兴旺发达的事啊!做盛世之雅颂,我是义不容辞的了。”于是作了一篇《庆历圣德诗》,对在朝诸大臣进行了或褒或贬的评议,分辨了哪些是不正当的,哪些是正当的。这篇诗文总计有几百字之多。诗文一出现,泰山的孙明复就说:“你的祸事怕要从这开始了。”孙明复是先生的师友。后来制造奇案诬陷先生的那些坏人,就是先生诗文中所斥责的那些人。

先生赋闲住在徂徕山后,曾任职于南京,经常将经学及思想教授他人,等到进了太学,越发以传授师道为己任,因此先生的学生门徒非常多。太学的兴起,是从先生一辈开始的。先生所写的文章,收入某集的,有若干卷,收入某某集的,有若干卷。先生抨斥佛教、道教以及时弊的文章,有《怪说中国论》,先生在其中讲:“除去这三方面,那么就可以有所作为了。”他还写了警戒奸臣和宦官、宫女的书,如《唐鉴》。其中说道:“我不是为一代作借鉴的。”其他表现先生喜、怒、哀、乐的,都在文章中有所见。先生的语言和议论可以说是广博而雄奇,思想深邃而渺远。先生著述道:“求学的人,学就要学如何行仁义。只有尽忠,才能使人忘记自己。只有完全自信,才可能全力以赴地去做。”先生自己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去教人的。人们常说的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等人的事迹和文章没有一天不诵读称道的。想到普天下读书的人,都是孔子的门徒,而想着应该使自己的君王成为尧、舜一样的君王,使百姓成为像尧舜的百姓一样。这些先生也一天没有稍稍在心上忘记过。至于违世惊俗的话,有的人嘲笑他时,先生就会说:“我可不是狂妄痴呆的人啊!”因此作为道德修养高的人,特别注意省察自己的行为、举止,履行自己的诺言,尊崇自己的良苦用心,爱怜自己的志向。

先生任国子监直讲有一年多,杜衍公就推荐先生给天子,为太子中允。现任丞相韩琦又推荐先生,于是任职集贤院。又过了一年多,才离开太学,任濮州通判。正要去徂徕山,在仁宗庆历五年某一天,于家中故去,享年四十一岁。先生的友人庐陵欧阳修,以诗代哭。说是等到那些诽谤先生的言语平息之后,那么先生的主张观点自会张明。先生去世后,妻子儿女都受冻挨饿不能自存,当今的丞相韩琦、河阳富弼分出自己的俸禄银两买了田地让他们活了下来。之后过了二十一年,先生家才殡葬先生在某地。

要准备下葬了,先生的儿子师讷和先生的门徒姜潜、杜默、徐遁等人来告诉我说:“议论先生的舆论已经平息了,可以发扬光大先生的精神和思想了,希望请您为先生写一篇碑铭。”我说道:“我的诗不是讲过了吗,先生他的观念自会长久永存的,何必非要我来写碑铭呢!”徐遁等人说道:“虽然像您所说的那样,可齐鲁人希望能得到您写的碑铭啊!”于是我为先生写下这碑铭:

巍巍徂徕山,同您的品德一样伟岸,为齐鲁人所仰慕。汶河水滔滔不断,如同您的精神和思想,源远流长。崇高的思想难以推行,就连孔孟也感到凄惶。先生一世的艰难,却换来万代的荣光。我们不是有天命吗,哪在乎桓魈与臧仓?唉!您即使受到过毁谤,对您又有什么损伤!

资料来源《曾氏杂钞》·传志之属 下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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