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神间有一座小兰亭

发布时间:2024-11-19 08:00  浏览量:10

日本西宫市的小兰亭

来自绍兴的书法老师在西宫兰亭挥毫

如果不是妻子跟我从神户市搬家搬到西宫市的话,也许至今也不知道北山绿植公园竟然会有一座小兰亭。同样,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的话,也许也不会知道这个典故出自于绍兴的兰亭以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这座小兰亭是1987年为了纪念1985年西宫市与绍兴市缔结为友好城市而兴建的,当时从绍兴邀请了五位中国石匠,花了半年的时间打造出了这座幽静清雅的建筑物。一座兰亭,千年流转,作为越境文化的一种即使拿到今天来看,也是很前卫的。

小兰亭的诞生还在这座公园内再现了曲水流觞。据史料记载,早在南宋时期,当时日本的王公贵族就曾在京都的上贺茂神社境内举办过曲水流殇,日语写成“曲水之宴”,但后来这项风雅的活动因故并未传承下来。一直到1960年,日本皇室复兴了曲水之宴。同时还命令工匠整修了神社内荒废已久的园林,并且给这片园林取了一个很雅致的名字,叫作涉溪园。直译就是“有溪水流过的园林”。不过与涉溪园相比,西宫市的小兰亭与曲水流殇完全是出于民间有识之士的念想。现任西宫兰亭会的会长太田博先生介绍说:“小兰亭因年久失修,两年前已经拆迁了,目前在原地只保留了当年从绍兴运来的兰亭石碑。不过,每年的曲水流觞,我还在传承,至今时长三十年,已经举办了三十届,悠闲雅致,很暖心。“

明年是绍兴市与西宫市友好关系缔结四十周年,为了进一步促进双方的民间交流,我应邀出席了中国黄酒龙头企业会稽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主办的西宫兰亭文化推广基金的活动,并与杨刚总经理在兰亭石碑前对谈。其实,一场兰亭雅集的出海的最大意义莫过于传承,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也许都是不断的探索,正如太田博先生的感怀一样。他是一家土地测绘公司的老板,与中国并没有直接的业务关系,而是因为个人喜欢王羲之以及微醺状态下的书法,才得以将兰亭文化传承至今。

以下这段话是我与杨总对谈时说的,在场的学生做了简单的记录,专此转录如下,以供参考。

我跟妻子都是北京人,在西宫市居住了20年,经常会到这里散步,每回走过这块石碑的面前,甚觉这是一个穿越了时空的文化密码。王羲之是书圣,这不仅在中国,而且在日本也备受推崇。江户时代的僧人良宽就曾经学过王羲之的书法,他淡泊名利,堪称是极简主义的先驱。与他一生清贫的生活相比,却能文善诗,极富天才般的想象力,留下了400多首汉诗。良宽一生没有固定的寺院,只靠托钵维持生计。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川端康成盛赞良宽是日本的精髓,并在著名的讲演《美丽的日本的我》中引用了良宽的辞世和歌:“我有什么遗物留给你们?春花、山杜鹃鸟鸣,秋日红叶”(形見とて 何かのこさむ 春は花山ほととぎす 秋はもみぢ葉)。良宽圆寂74年后的1905年,出生于天津,祖籍浙江的李叔同东渡日本留学,并以“李岸”的名字考入东京美术学校油画科,了解到良宽的书法,深受影响。作为音乐家、美术家与中国话剧的开拓者的李叔同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剃度为僧,法名弘一,其后的人生轨迹与良宽相仿。他的《送别》歌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传唱百年,意境悠远,淡雅而凄美,余味无穷。他在遗偈中留下了这样的字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其含义不仅禅意盎然,而且还有一种生命回归的朴实。弘一法师的出家与鲁迅的入世也是学界的话题之一,很多人都认为两人殊途同归。鲁迅曾高度评价李叔同的书法,并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他“才识过人”。两人又因为都与内山完造是朋友,所以鲁迅由此而求得了弘一法师的书法条幅。上面写的是“戒定慧”,现存于鲁迅博物馆。东京美术学校现称东京艺术大学,在这所大学的美术馆至今还珍藏着一幅李叔同的自画像,价值连城。这是他在日本生活了6年,专业学习西画5年后的油画作品,而发现这幅画的第一人是西宫市大谷美术馆的前任馆长已故越智裕二郎先生。他生前跟我说:“当年我是在东艺大的仓库里发现的,这幅画是用布包起来的,沾满了灰尘,打开看到是李叔同的自画像时,我的全身就像被电击一样,也不知为何,犹如穿越到了良宽的世界。”

实际上,与杨总对谈时还有一个细节值得记录一下。因为当天并不是晴天,在我们对谈中,突降小雨。这时我开始担心班上的三名日本女学生,因为邀请了她们穿和服跟中国的书法老师在兰亭石碑前习字,如果下雨,就会砸了场。可几乎是同时,当我跟杨总谈起《兰亭集序》的原文“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时候,雨停了,而且是悄悄地停了。尽管这句与前两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有了一个小小的时间差,但如此神奇的体验也许只有不朽的王羲之才能知道吧。

西宫市内有一家乌冬面馆,店名叫“面匠空海”,我最早知道这里人气爆棚还是在与日本学生期末聚餐的时候,其中有一名男生说他因为老到这里吃美味的乌冬面,才了解到空海是一位从大唐回到日本的留学僧,成为了日本真言宗的开山祖师。再后来,他又知道了空海也是一位书法家,而最初学的范文就是王羲之的行书。我问他:“这些事情都是谁告诉你的呢?难道过去没有从书本上学过吗?”

他的回答很直接,一点都不含糊;“我不是个读书人,成绩也不好,因为老觉得书本上的知识都是枯燥无味的,与之相比,反倒是人间烟火浓厚的地方最吸引人。高龄的店主一谈起空海的书法就停不下来,这些故事都是他告诉我的。”我又问他:“你经常去这家店吃乌冬面吗?”他回答:“是的。过去不仅是我一个人吃,有时还会带我父母吃,还跟同学们一起去吃,真的很美味。”

原来如此,有关古今文化的传承或许就是这么简单,甚至简单到几顿面就能让人对越境的文化能够如此投入。不过,因为店主年事已高,无力经营。据说“面匠空海“已在半年前就关店了。而告诉我这件事的日本男生说他毕业后打算自己开一家面馆,想做的面不是乌冬面,而是中华拉面,店的名字决定叫“面馆书圣”。

说来也巧,与上述同样奇妙的感觉,我在这回的西宫兰亭文化的晚宴上也体验到了。当时,我应邀致辞,有一段是这么说的:“就在刚才,穿和服习字的日本女学生发来了一条短信,她说她今天很感动,谢谢毛教授的邀请,但我还没到饮酒的年龄,不过,我会请我的父亲喝绍兴酒。”

读了她写的短信,复盘一整天的活动,先由汉字墨香温存的一笔一画,再由女儿向父亲推荐美酒,我觉得这也许就是会稽山兰亭出海的一条路径,让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为民间交流互鉴,共同进步,持续发展。传承是一条长河,链接古今,汇聚众人的智慧,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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