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花园”印象记

赵跟喜

张家花园，张钫府邸之后花园。亦曰花园、后花园，里人习称也。

张钫，字伯英，辛亥革命元老，洛邑新安铁门人。

铁门乃千年古镇，当关洛孔道，两京锁钥，素为钟灵毓秀，龙凤合尘之地。

上世纪一十年代末，位于镇西北向之张钫公馆初成，遂在公馆后购地筑园。二十年代初，林园筑就，广阔数十亩，汲水为池，叠石成山，铺陈异木，遍植灵草，名曰“蛰庐”。蛰庐乃南海康有为所题，斯豫西名园也。

出“张公馆”北门，则凤凰山丘，后花园赫然在焉。

十余年后，张钫在蛰庐西隅辟地设斋，筑建新猷，镶嵌千余唐人墓志于其间，遂成大观，章太炎题曰“千唐志斋”，蛰庐因之生色，古也，香矣！

之后三数十年过去，蛰庐历经风雨跌宕，神貌虽有变异，风骨犹在焉。

吾乃建国初出生之人，六十年代中，已是见闻能记之少年，张钫之轶事，蛰庐之变异，闻见多矣，其时花园内外之境况，亦目睹亲历之。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为“张家花园”之历史不致湮于时光，兹将当年情景缀为文字，虽多琐碎，却不失其真实，或可备查，以俟后来者知道之。

一、花园境况变迁：

花园初建时，尚是一片荒芜土地。花园大门面南，北依凤凰山脖颈处，西邻陇海铁路，东连张公馆，园子依地势分上下园。

下园东角有一井，井水清冽甘美，井上设一链式漂斗水车，驴拉水车，漂斗提水，水可引入公馆使用，村人称其为“洋井”。井西有青瓦矮墙，月牙门，进门有白鹅数只，见生人则鸣叫不已。西侧院中有一石屋，曰“听香读画之室”，金石家关葆谦（百益）所题，楹联为南海康有为所题。东侧可登高到北园，土崖高约丈余，爬满何首乌。

上园遍植花木，东墙为界，墙内植有翠柏十余棵，乃张钫早年驻军江西时移植于此，旁有菩提、红枫等，传为张钫手植。园中有迎客松三株，余则遍植桃杏李樱。至于梅林修竹，太湖奇石，则应有尽有。花工人等，分类管理之。

迨至六十年代中，沿花园东侧新修一条车马路，系由铁门北马道口越过陇海铁路，沿凤凰寨北坡而上，傍花园东墙，向南至铁门公社广场，亦即花园大门所在处。是时，花园外之境况发生较大变化，此前之幽静则被烟火人家替代之。

至此，花园东侧翠柏尚且蓊郁，墙外存有一道土墙，园中林木景物已损毁泰半，人皆可随意进入，每到夏日，树下多栓卧牲畜以避暑。瓜果可随意采折，儿童游戏其间，或攀爬迎客松上。

下园窑洞顶部早年则覆以黄土，亦无女儿墙遮护，一任风雨淋沥；斋室天井露天无掩，上沿仅有尺余高砖沿围护，旁有行人小路，冬季大风呼啸，曾有背风倒走的学生跌入天井内，园内蒿草簇生，几可没顶。

车马路修通后，“洋井”东侧有了刘、梁、冉姓人家。建国初“张钫花园”因树种罕有，林木尚好，曾划归烂柯山园艺场代管，园艺场即派职工刘福德驻守看护，吾儿时去花园玩耍，园中尚有许多果树，记得刘福德还摘木瓜果给我。刘福德信基督，常有信众至其院中，无子嗣。后豫东一夫妇在镇上卖菜，无力养育孩子，即托付刘福德收养，名刘更兰，刘继承父业，一直住此小院中。
张公馆面北有后门，可进骡马大车，北门对面另有一院，即张府主人所用骡马车辆停歇处，村人称“马号”。日寇侵华占领铁门时，驻军花园窑洞内，对马号加以修整为伤兵医院，日本投降后撤离时，曾将不易撤离的伤兵火焚，焚烧地即今千唐志斋东门操场处，曾听镇中老人讲，伤兵被焚时，还哀求说“不想死”，其状甚惨忍。
建国后，马号改为澡堂，再后来，改为居民人家，周边另建房舍，分别为侯、杜、席几姓居住。公馆后门西侧为杨、侯两家。
再后来，花园大部被铁门食品经营处、铁门供销社废品收购部、新安农业银行铁门分行、铁门邮电所占据，随着千唐志斋保护及环境改造，皆已痕迹无存。花园前院为铁门人民公社（后改为乡政府）占据，先后在园中建二层小楼并四层办公楼各一栋，搬迁后亦了无痕迹可寻。

二、有关花园轶事：
1、张家花园西南角有刘家，昔年张钫意欲购之，未果，遂在街南建房10间（后为铁门卫生院所在），与刘家置换。刘家弟兄三人，一家得三间，余一间无法分割，终未谈成。此处有张钫产业，畜养骡马，又称“大马号”。
2、张公馆大门坐北面南，东南邻有一侯姓人家，临街房三间，张钫欲购之，亦未谈妥而告罢，故公馆东院绣楼南半边空地，因侯姓房屋未能置换，不能统一规划建筑，至今已空闲百年之久。
3、张钫一生仁侠仗义之举，多为老一代口碑流传。其大门西侧临街房屋交错不整，亦是张钫秉理做人之明例。又如传说张钫每返里，在村外里许即下马，牵马进村；凡公馆周边邻居，必先自登门拜访等，此类传闻多矣。
4、1934年6月，张钫母亲王太夫人七十大寿，蒋中正、何耀组等四十三位党政高级将领亲献寿幛。豫剧名演常香玉（当时常尚未及桃李年华）到铁门献寿演出，戏台即搭建花园大门口，戏班子即住在园内，留下一些风雅趣事。
5、张钫建“蛰庐”园林同时，另在铁门西郊黑虎桥附近之石洼沟（音）建农庄，广植湖桑，今人称其为“友石山庄”，或有舛误也。为释疑故，此录两首旧诗以备考。

一、游铁门西原 赠伯英将军

“一架岗陵一段田，田高田下各流泉。清秧簇簇秋鸦雨，紫雾霏霏暮蝶天。
细碎芬香虫诉别，徘徊人影月增圆。离悰七载今欢去，此去云山尤几年。”
----同伯英游铁门西岭 张霁村
二、“绿水浇田石攒峰，万科桑叶两三松。回看岭外云深处，伸爪昂头有卧龙。”

---癸亥冬月书于蛰庐 王维屏
据此，张钫在铁门西原所建农庄，未有“友石山庄”之称。今农庄痕迹皆无，吾早年往石洼沟寻访，仅寻得张钫小女墓碑一块，文曰：略威将军之女张桂蘭之墓。
又据张钫回忆录《风雨漫漫四十年》“张钫先生大事年表”记载：一九二四年，故园“古石山庄”建成，康有为游西安东归经铁门，为山庄题额“蛰庐”。此说误也！康有为癸亥秋（一九二三年）游铁门，逗留数日，乃西去长安，非归来所题。“古石山庄”之说，无考。

张钫字友石，号友石老人，亦无根源可证，老人自号多称翁而不自诩“老人”，“友石老人”之传，或源于“友石”之说。迄今所见张钫墨迹印章或文章署名，均未见“友石、友石老人”字样。借此求诸方家博识者，明以教我。

6、张钫平生行事，载诸乡里口碑者甚多，诸如：修筑铁门镇城墙、创建“嵩岳中学”于铁门、设办铁门小学、修葺汉函谷关、设修志局于铁门（纂修新安县志）、创办万有文库等，皆按下不表，俟后专文记述。
“张家花园”故事多矣，康有为、于右任留下佳话亦多，当年张钫陪康有为由公馆步入后花园内，观奇松，抚怪石，谈碑论书，托物言志。一位变法失意、沉湎堪舆的落魄文人，一位护法未成、蛰居桑梓的热血将军，在崤函之麓的古镇花园内，心气相投，壮志满怀，康氏留诗题跋，乃成百年佳话。

于右任更是蛰庐常客，每临花园，必在“听香读画之室”挥管濡墨，留下许多擘窠墨宝，皆流散于古镇民间。
噫吁！章太炎、康有为诸公有缘于“蛰庐”，却无缘与“千唐志斋”琳琅满壁之唐宋志石相会，呜呼惜哉！

今张公馆尚在焉，蛰庐在焉，千唐志斋在焉！
穆穆然一座庭院，千年古镇之风华也；古色古香之蛰庐，藏珠纳粹之名园也！
绮哉蛰庐，松柏含情，琬琰有灵，吾之梦园也！
时逢盛世，日月承平，祈愿人事清和，灵光再生，名园国华，光泽久远，俾益来者，幸莫大焉！

2024.9.16草于涧尾居

赵跟喜，中国唐史学会理事。长期从事文物工作，专注墓志铭研究。对墓志石刻鉴定有丰富经验。

先后录校、标注历代墓志铭文百余万字。主编有《新中国出土墓志·千唐志斋卷》、《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专辑》等。为《河南文化大典·文物典·碑刻墓志卷》副主编。

本图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