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喜仁龙
发布时间:2024-10-18 08:00 浏览量:18
李哲
在一众北京老照片的摄影师中,我想喜仁龙是很特别的一位,他不仅拍摄,而且考察,进而研究,并形成了关于北京城的经典著作,尤其是对于北京城墙城门的记录,令人印象深刻,由衷感佩。
1922年,喜仁龙来到北京,彼时的北京,正是北洋时期,近代化已经在这座古老的都城发端,但溥仪还住在紫禁城,我们今天熟悉并随意进出的著名公园,当时依然是禁地。
北京,正处在历史的蜕变期,新旧交替,古今杂糅。而喜仁龙,这位20世纪西方极为重要的中国美术史学家、首届查尔斯·兰·弗利尔奖章获得者,则从1920年起六次来华,以他对中国文化独到的理解,在他一系列的著作中留下了深深的赞叹。
他在华期间的考察得到了北洋政府的支持,还曾与末代皇帝溥仪同游,得以深入禁廷,比较全面地拍摄故宫。他尤其对北京的城墙城门给予了特别关注,他在北京踏访了保存尚为完整的雄伟城墙,登上巍峨但有些破败的城楼,眺望整座城市,感受这座古城悄然变化的脉动,捕捉它亘古不变的讯息,并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给我们留下一个时空树洞,让我们得以一窥全豹。
通过对中国古代建筑、雕塑、绘画艺术的系统研究,他陆续写下了《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中国北京皇城写真全图》《中国雕塑》《中国早期艺术史》《中国绘画史》《中国园林》等著作。
喜仁龙其实从未在中国久居,也并非专业摄影师,但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和探索,比一般的中国通还要精深,比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外国摄影师还要系统。以近年来译本不下十种的《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为例,再读名篇,依然感受到这本书勃发的生命力,即使只保留图片,单纯做出一个图集来,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每一张图片都有其温度,审美视角独特,充满人文气息。除去一两张城门图片外,注解几乎没有错误,只此一点就超越了大多数曾记录北京的外国摄影师,并由此为今时的老照片考证提供了依据。更不必说还有一系列的测绘图,提供了相当精确的数据。
更为关键的是,他对北京城的记录是在1922年,“一战”结束,世界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恢复期,可以说很多对老北京的人文记忆,或者说北京城的历史意象,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
在喜仁龙的书中,有着一位颇具历史情怀和审美眼光的外国人的凝望。在雄立于市井之中的高大城楼前,喜仁龙用相机记录下他的仰视。一百年过去了,这些属于过往时代的建筑,在二维空间内,依然裹挟着沉重的历史和人文气息,一呼一吸之间,夺去了我们的视线和心弦,只是回想它们存在过的身影和面对早已消失的现实。
还有部分建筑本体留存至今的城门,虽然我们还能目睹其个体的真容,但百年前的影像依然充满了冲击力,它们处于一个稳定自洽的人文生态之中,虽沧桑破败但多有依托。喜仁龙拍摄这些巨大的城门时,心里定然充满了美学冲动,眼里满是异域文明带来的滤镜效果。他虽然也做精密的测量,但整个过程依然是浪漫的审美和对古迹的凭吊占了上风,以至于我们在面对他的这本经典著作时,无法分清是在阅读资料还是在聆听倾诉,如同一见钟情的细雨春风,如同欣喜与遗憾交织的喃喃自语。
他在书中写道:“如果深入研究这些城墙,就会发现它们已经安静地见证了过去五百多年的历史,这里的石头和砖瓦,记录了这座城市从16世纪初期开始被逐渐塑造成当今的模样直到20世纪初期的历史。”“过去的十年间,这种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不能就这样笼统地认为先前的古都被巨大的改变取代了,也不能说这个古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没落成了省会的贸易中心。我们的任务是记录与城墙和城门相关的景象,这些建筑仍在建筑史册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
面对这些图片和文字时,没有时代的隔绝感,完全没有。这才是本真的时代记录和历史书写,怀着遗憾、忐忑但又步步向前,只是要在时代的印记消散前做如实的记录,在还能身处其中时做沉浸式的体验。
也许这才是我们要向这位前辈学者学习的,面对历史所抚育出的一切,都有一种敬畏之心和亲近之意,理解它们、记录它们、传承它们,风貌可以有所变迁,但精神不变,气质不易。在深刻的理解之后,做从容的继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