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云|| 电视剧《乌蒙深处》:针线穿古今,青春绘乡愁

发布时间:2025-12-17 21:23  浏览量:3

蜡染的布河流一样缓缓铺展开,一只蝴蝶翩翩飞舞,停驻枝头。染布徐徐打开,黔山秀水、乌蒙山脉、云雾秋林、跨江大桥是染布上最新的图画。沉甸甸的红缨子高粱是黔西大地上熊熊燃烧的火把,好似悬崖村村民火热的生活。乌江源百里画廊的碧水丹山,绣娘衮月亮的飞针走线,麻青蒿的旧居民宿,吴艾草的短视频……屏幕内外,一场拨动心弦的深层次的思考正在悄然发生,非遗的守护与发展,新农人的出走与回归,乡村振兴的外化与内化,《乌蒙深处》或许已经给出了答案。

近期,央视一套热播的电视剧《乌蒙深处》,改编自欧阳黔森的长篇小说《莫道君行早》,该剧以乌蒙山区“悬崖村”的蜕变为主线,通过讲述乡村非遗的传承与创新、青年农人在时代的变迁中回村探索致富之路,乡村振兴与发展的故事,不仅勾勒出贵州乡村的物理变迁,更深刻剖析了乡村振兴进程中“文化传承”“人口回流”“精神重塑”三个核心命题。凭借影视艺术独有的感染力,剧集将“非遗活起来、乡村旺起来、村民兴起来”的叙事内核,映射到乌蒙腹地的现实之中,完成了一次从荧屏故事到时代答卷的生动转换。该剧的播出已经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一部农村题材的轻喜剧,它超出了普通电视剧的娱乐范畴,承载了一种时代的使命感。

《乌蒙深处》在整体上对乡村振兴这一时代课题表现出三种转换思考。

(一)非遗生存美学与生活美学的转换

在《乌蒙深处》中,苗绣非遗传承人衮月亮的坚守与创新,成为剧集最动人的脉络之一。她为了心爱的苗绣坚守村庄,甚至一度为苗绣放弃爱情。苗绣被誉为苗族人民的“无字史书”,一针一线间,绣出了苗族先民迁徙的路线——黄色线条代表黄河,绿色线条象征长江,三角形则是一座座山峦。布依族的吊脚楼、稻作文化、侗族大歌、芭沙男人的佩枪……贵州独特的地形地貌,贵州先民生活的历史进程形成了贵州璀璨的非遗文化,构筑了贵州大地深厚且独特的文化底蕴。这种将民族集体记忆物化为视觉、文化符号的技艺,展现了贵州各族先民与自然和谐共生,原始而淳朴的审美创造。

剧中,衮月亮带领绣娘们开发文创产品、开拓市场的故事,其实在贵州多地是有现实原型的。我想起了贵州六盘水金盆乡在天生桥上组织的苗绣比赛,想起了补那布依族绣娘自己开的刺绣作坊。当传承与创新相遇,当历史与现代交融,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呢?衮月亮与悬崖村学校支教美术老师刘杨轩宇拜访吴奶奶,共谋苗绣创新设计。来自大城市的轩宇老师提出:“天马行空的创意,才是延续非遗生命的关键。”当麻姑接到大订单,衮月亮与绣娘们与轩宇老师再次讨论苗绣的创新设计。代表新时代创新理念的轩宇老师建议打破陈旧观念,将苗绣与现代文化、西方美学深度融合;而代表传统的衮月亮则更赞同在坚持中借鉴,于是说出:“设计需与时俱进,勇于创新,但若一味模仿西方,便脱离了本民族的文化根基,不再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两种观念的碰撞,是守护非遗与创新传承的交锋,当好多外国大品牌衣物、饰品的纹样来自模仿甚至照搬我们古老祖先的设计时,我们不禁思考,本土的我们如何守护传承我们的非遗文化?如何让这些民族文化的瑰宝在今天以更新更好的姿态散发它们的魅力光芒?在时代飞速发展的浪潮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应该不再局限于博物馆式的静态保存,而是在使用和创新中焕发出新的生机,也不会再因为最后传承人的离开而湮灭。当古老的纹样点缀于女士们的裙裾、时尚的挎包和日用品上时,它所实现的不仅是一次历史与当下的审美对话,更是一次生存美学与生活美学的转换。《乌蒙深处》告诉我们,非遗文化最美的传承方式——让文化活在当下,美美与共,普乡惠民。

(二)乡村之空心寂寥到财丁两旺的生命美学转换

《乌蒙深处》的另一条主线,围绕“乌蒙三棵草”(返乡青年麻青蒿、爱牛如命的吴艾草、栽种红高粱的衮菖蒲)展开,他们积极在各自认知范围内探索发家致富的道路。麻青蒿多年前进城打拼,成立公司,成了村里“混出名堂”的青年。城里发展的压力,让他怀念家乡的山山水水,所以毅然决然回村发展。后探索文旅融合,将旧居改成特色民宿,还引进攀岩等文旅项目,成为乡村活力的源泉。吴艾草是个爱牛如命之人,本来除了养牛啥也不会,好不容易老婆同意养,还把牛养死了。最后也是因牛结缘,托牛的福,因拍牛的短视频成了网红达人。衮菖蒲则是村里第一个种植红缨子高粱的人,在农业专家的指点下,带领村民们走上致富路。衮菖蒲、吴艾草、麻青蒿三个青年在发展种、养殖业和文旅融合上取得不俗的成绩,成为村里致富的带头人。“乌蒙三棵草”是新生代新农人的代表,他们既继承了中国农民吃苦耐劳的光荣传统,又紧扣时代,把现代化的科技发展成果运用到传统的农业经济里。这些情节无不表明,年轻人的回归,本质上是一场资源、创意与乡土价值的再整合。

这条叙事线一方面展现了新农人的精神状貌,最重要的是触及中国无数乡村曾面临的痛点——“空心化”。80年代开始,由于城市化进程加速,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流,从事农业和农村发展的人口数量和素质下降,留守人口(老人、孩子、没有劳动能力的人)规模扩大,造成农业粗放经营、耕地抛荒、农村基础设施不完善等,导致农村整体经济社会功能综合退化,中国农村形成了大量的“空心村”。剧集对这一社会问题进行了探索。乡村通过人物故事的推进,给出了富有启示的答案:人才是乡村振兴的基本点。深入发掘农村现有文化资源、地域资源、自然资源,吸引年轻人回归。青壮年的回归,意味着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数量将大幅减少,那些因爱缺失造成的情感孤岛,如肖勤小说《暖》中描绘的留守儿童的问题也将得以解决,家庭的幸福感会得到提升,这也意味着乡村夜晚将重现烟火气,乡村“财丁两旺”。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阖家欢乐,举国幸福,这才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生动实践。

(三)振兴之经济发展到精神觉醒的时代美学转换

通过剧中悬崖村一众年轻人的创业故事,我们可以窥见这股“归乡创业潮”背后的多元动力:亲情守护与发展创业的双向兼顾、新业态与新农人的双向奔赴,由此也表明乡村振兴不再只是简单的经济发展,更多是文化的延伸和精神的觉醒,这种改变是深刻而具体的。

最典型的是麻青蒿的父亲,看到麻青蒿从城市回到农村,一下子心情就不好了,认为麻青蒿回村就好像是因为“在城里混不下去了”,于是委托麻青蒿的亲姑父,悬崖村曾经的村委主任何上岸,劝其继续回城发展公司事业,避免回乡“弄得全村鸡飞狗跳”,也让自己不失“颜面”。麻青蒿的父亲就代表着传统固化的观念。还有麻青蒿的姑父何上岸,本来是去劝离的,但在与麻青蒿一番深谈后,竟被“策反”,完全不顾麻青蒿父亲的各种暗示,不仅完全赞同麻青蒿回乡创业的想法,还拿出自己用于买药的二十万元支持他创业。何上岸怀着对村庄的热爱,语重心长对麻青蒿说:“希望看到更多的年轻人能够回到村子里来,能够留在村子里,好好发展这个村子。咱们已经不是空心村了。年轻人回来得多了,村子就有了活力,村里的老人、孩子就有了希望,对生活就有了盼头和希望,这才叫实实在在的实心村。”只有更多的麻青蒿们从城市回归,带来更多的资金和技术,更加开阔的眼界、活跃的思维以及重塑家乡面貌的雄心,乡村才能从等待输血的客体成为能够自我造血、充满希望的主体。

《乌蒙深处》最深刻的笔触,在于它对乡村振兴进行了更加深入地思考,在无形中为中国无数的乡村提供了一个具有实践意义的乡村振兴样板。乡村振兴不是简单村容村貌的改善、小菜园、道路硬化等物质层面的改观,而更应该是乡村灵魂的觉醒——精神与民心的振兴、文化自信的振兴。曾几何时,我们的乡村被认为“土”,许多人表示对一个人的鄙视时会说一句“乡巴佬”,实际这就是曾经的乡村文化心理:长期的闭塞与贫困,衍生出对生存与发展的敏感与自卑,更谈不上什么文化自信了。剧集开篇,麻青蒿返乡遭遇父亲“好面子”的反对,担心被乡邻认为“在城里混不下去”,就深刻揭示了这样的文化心理。因此,真正的乡村振兴,不仅是经济的繁荣,更是人心的觉醒与精神的富足,是从文化自卑到文化自信的心理跨越的转变。

为了表现以上三个美学转换,作家将人物角色、地域特色对剧集的审美进行烘托,完美地再现了作品所要表现的时代主题。

《乌蒙深处》通过典型人物的塑造、地域特色的应用描绘了一幅生动活泼的“乡居烟火图”。剧中的典型人物,衮月亮、麻青蒿、吴艾草……他们是乡村的希望,也是传统与创新融合的桥梁,更是民心凝聚的纽带,是时代发展中乡村文化认知升华的根和魂。

剧中角色吴艾草,从一个视牛如命的传统农人蜕变为短视频电商达人,其转变彰显了大时代赋予普通人的机遇与自信;绣娘感慨:“现在我才真切感受到,我们手里握着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我们正在做的,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此外剧中许多细节更是增加了剧本浓浓的地域“乡”味,提升了剧集淳朴的美感。许多角色的姓名是乌蒙山脉随处可见的植物,什么艾草、菖蒲;浓浓的乡音俚语“三天不吃酸,走路打窜窜(音,一声)”“喝碗酸汤,做事不慌”等等。

《乌蒙深处》没有展现乡村改革中的阵痛和眼泪,反而以一种轻轻的幽默,镜子一般映照出中国乡村在时代浪潮中的挣扎、探索与辉煌。节目播出后,欧阳黔森在受访时说:“我们不表现那些苦大仇深的,也不再表现那种哭哭唧唧流眼泪,如果我们沦落到只能让别人同情我们的时候,那我们也没有什么自信。全国的村级的娱乐和村级的文化,贵州是中国最顶级的,我们贵州人民是欢乐的,贵州人民是幸福的,我们的获得感很强。”

《乌蒙深处》的成功,在于它完成了一次关于乡村振兴深层次的思考与探索,甚至总结出一个可以参考的蓝本,将娱乐上升到人文,将发展乡村经济,提升乡人文化自信到构建新的乡土中国架构。该剧像大时代下一首充满活力的史诗,将非遗的审美密码转化为当代消费符号,将年轻人的归乡旅程叙述为充满机遇的创业新途,更将乡村的振兴归结于人与乡村精神的蓬勃焕新。同时,这部剧告诉我们,乡村振兴是一场系统的、深刻的革命。它需要如衮月亮般,在针线穿梭间连接历史与未来;需要如麻蒿般,以开阔的视野激发山水的潜力;更需要所有参与者,完成一次从封闭到开放、从自卑到自信的心灵跨越。当古老的芦笙舞在世界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当曾经外出务工的夫妻在村里的车间并肩劳作,乌蒙深处所闪耀的,不仅是锦绣山河,更是千万个被点燃、被滋养、被温暖的平凡人生。

《乌蒙深处》把生活的精彩片段剪辑出来,用一根线把每一个片段穿起来,展示贵州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自信,更为所有致力于乡土复兴的人们,提供了一份饱含深情的路线图与启示录,从中可以看出:时代孕育了审美发生转变的作品,也孕育了作家的世界观,生活之美无处不在;美也是历史传承和时代创新的产物。

(赵开云,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六盘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钟山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