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 | 重复非冗余,匠心自天成——论古今诗词重复字的审美真谛

发布时间:2025-12-16 14:07  浏览量:4

重复非冗余,匠心自天成——论古今诗词重复字的审美真谛

曹小州

七律·论诗之重复字

近体规严尚简清,寸言争耀费研精。

叠文易乱谋篇局,赘语难藏炼句平。

古作偶因情致用,今章偏为率心倾。

循绳非是拘陈法,只让诗风更洁明。

近体诗的世界里,“字”是最小的星辰,既要循着格律的轨道运行,又要绽放独特的意蕴光芒。近日偶见诗词社群热议:“古人含重复字的诗作,放到今日评审必遭淘汰”,此论看似言之凿凿,实则割裂了诗词审美的传承与本质,混淆了“无意识冗余”与“有意艺术重复”的边界。今愿以笔为证,循古今之脉络,探重复字之妙,为古人佳作正名,亦为诗词评审的核心逻辑立言。

诗词之美,首在“表意”,次在“炼字”,而重复字的运用,从来不是炼字不足的妥协,而是诗人匠心独运的表达。古人作近体诗,对文字的锤炼堪比匠人琢玉,绝非随意为之。那些流传千古的重复字,皆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点睛之笔”,或强化意象,或渲染情感,或营造韵律,字字皆为意境服务,绝非无意义的叠加。

崔颢《黄鹤楼》开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二字两度现身,既点明诗题核心意象,又营造出“仙人远去,故楼空寂”的怀古氛围,若强行替换为“孤鹤”“仙禽”,则意象模糊,怀古之幽情顿失大半。杜甫《登高》中“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萧萧”“滚滚”叠字重复,既摹写了落叶飘零的萧瑟之声,又勾勒出长江奔腾的磅礴之势,平仄相间中,韵律与画面感交织,成为千古绝唱。试想,若将“萧萧”改为“飘飘”,“滚滚”改为“滔滔”,虽无重复,却失却了原诗的沉郁顿挫与雄浑气象。

古人对重复字的运用,始终恪守“必要”原则——非为表达所需,绝不轻易重复。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全诗无一字重复,却道尽思乡之情;孟浩然《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亦是炼字精妙,无冗余之笔。可见,古人并非偏爱重复,而是当重复能让表达更精准、更动人时,便坦然用之。

而今日诗词评审标准,本质是对古人审美精神的继承与升华,而非全盘否定。我们反对的,是那些“无意识冗余重复”——如一首短诗中无理由重复“风”“花”“月”等普通意象,既无艺术呼应,又浪费表意空间,这才是炼字不足的表现;我们推崇的,是像古人那样“有意为之的艺术重复”,是“一语双关”的巧思,是“一唱三叹”的深情,是“首尾呼应”的完整。若将古人的经典重复之作等同于“冗余”,便如同将画家笔下的留白视作“空白”,将乐师指间的停顿视作“沉默”,是对艺术表达的浅层解读。

诗词审美从来不是僵化的教条,而是流动的传承。从《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叠字起兴,到唐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时间呼应,再到宋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情感递进,重复字的运用早已成为中国诗词的传统技法。

今日评审之所以对重复字“吹毛求疵”,并非否定重复本身,而是为了甄别那些缺乏匠心的平庸之作。若古人的佳作穿越时空而来,其重复字背后的艺术巧思与深厚意蕴,依然会打动每一位真正懂诗的人。就如李白《静夜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头”字重复,极简勾勒出“举”与“低”的动作转换,质朴中见真情,若改为“举目望明月,低眉思故乡”,虽无重复,却失却了原诗的自然本真,反而落了雕琢的痕迹。这样的作品,即便放在今日,也必然会在评审中脱颖而出。

诗词的生命在于“真情”与“匠心”,而非机械的文字计数。重复字不是诗词的“原罪”,冗余才是;评审标准不是束缚的枷锁,而是筛选的标尺。古人用重复字写出了千古绝唱,是因为他们深知“字为意用”;今日我们坚守评审底线,是为了让真正的佳作不被平庸所淹没。愿诗词社群的每一位同好,都能拨开“形式主义”的迷雾,直击诗词的本质——无论是古人的经典,还是今人的新作,只要有真情、有匠心、有巧思,便值得被尊重、被传颂。毕竟,诗词的审美跨越千年,不变的是对美的追求,是对匠心的敬畏,这才是我们传承诗词文化的核心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