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君：梯子崖上感古今

你可晓得，天下黄河究竟有几十几道弯？那几十几道弯旁，又矗立着几十几个悬崖？而就在这几十几道悬崖之上，蕴藏着多少人与自然博弈的智慧，又书写着多少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历史故事与传奇呢？
阳春三月，我有幸赴黄河龙门天梯之约，踏上了大美河津之旅。
河津于我并不陌生，这里地处山陕交界处，与我家乡相邻。二十多年来，每次开车回陕西三原老家，我都会经过河津的黄河大桥。只要一看到鲤鱼跳龙门的地标，我就会兴奋地大喊：“哇哦，快到家啦！”当黄河岸边的梯子崖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又着实被深深震撼了！这里位于晋陕大峡谷最南端，是黄河流域最窄的一段。黄河水被河道一挤，像是被钳子夹住似的，“轰”地一下冲出来，浊浪翻涌，响声震天！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写道：“水流交冲，素气云浮。”真没说错！于是，黄河在这儿狠狠拐了个弯，冲出峡谷后撒开欢儿奔腾远去。
这时，我已经站在了1600多年前的北魏古栈道上，一面是万仞绝壁，通天直立；一面是滚滚黄河，巨浪滔天。其险峻壮丽之景，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往下看，崖底黄河奔流不息；向前望，崖壁间凿刻的“之”字形栈道，像一道镶嵌在峭壁深处的铁链，深深勒进山崖的筋骨里。峭壁间，一股飞瀑如白练般从云端飞泻而下，古栈、黄河与飞瀑交织的画面，美得令人惊叹。
悬崖边有尊石雕，工匠弯着腰挥锤，肌肉紧绷的样子，仿佛还能迸出火星子。这石雕像一把钥匙，一下打开了我探寻远古秘密的好奇心。穿过一线天，一尊盔甲武士雕塑立在悬崖边，旁边木桩上刻着“北魏古栈道”五个大字。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触摸到了千年前的洪荒之力，也触摸到了人类文明的脚印。
我和作家们结伴同行，感觉旅游鞋蹭着粗糙石阶发出“沙沙”声响，手脚并用刚攥住铁链的瞬间，一股凉气“嗖”地窜进掌心，我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手。

“脚印，这是大禹留下的脚印。”岩壁上那处凹陷的“脚印”石坑被磨得滑溜溜的，泛着温润的光泽，不知是岁月打磨的痕迹，还是真与远古传说有关？正待弯腰凑近，突然脚下一滑，碎石簌簌滚落，我吓得心提到嗓子眼，双手死死攥住身旁铁链。哎哟妈呀，实在太可怕了！
365级台阶，高低踩上去都恰到好处，宽的地方能并排走几个人，窄的地方得侧着身子挤过去。每一处都是顺着崖壁形状开凿的，既省工夫又特别实用。低头瞧，石壁上菱形凿痕整整齐齐，听导游说这样凿能让石头更结实不容易崩裂，古人的办法真是绝了！
“你们敢不敢挑战高空玻璃栈道‘飞云渡’，体验在云端漫步的感觉？”我兴奋地向茜和冰提议。尽管两人神色紧张，仍异口同声回答：“试试！”
踏上栈道，仿佛置身云端。这条位于崖顶服务区与桃花谷之间、全长230米的悬空玻璃栈道，垂直落差达150米，极致的悬空感对我将是巨大的心理挑战。刚走上栈道，茜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颤抖：“太害怕了！”其实我心里也忐忑，但仍强作镇定：“别怕，看远处的风景多美！”
走在透明的栈道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玻璃映出流云碎影，心跳声仿佛与玻璃的震动同频。一瞬间，挑战欲让我忘却恐惧，走着走着竟忘情地扭起陕北大秧歌。见我开怀，茜和冰也渐渐放松，一同欢呼雀跃。“快看，向下看好神奇！”随着我的喊声，我们三人激动地趴在玻璃上俯瞰黄河绝壁，惊险与震撼交织的感受令我终生难忘。
沿着崖壁前行，我们来到“七里画廊桃花谷”。此时，盛花期虽过，漫山桃树上仍有星星点点的粉红缀满枝头；鸟啼与溪水叮咚，合奏出一曲空灵的山野乐章；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卷映入眼帘，茜禁不住赞叹：“这地方太美了，简直像世外桃源。”我和冰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地拍照，想留住每一寸美景。
刚刚赏了美景，眼下又是险关。攀爬近乎垂直的百米悬崖栈道时，我手脚死死抠住湿滑的岩壁，钢索勒得掌心生疼，双腿不住颤抖。哎哟妈呀！终于越过了艰险，我顾不上平复剧烈心跳，赶紧俯身探手，先将冰拽了上来，然后又抓住茜的手使劲一拽，终于稳稳地落在了崖巅。我打量四周，发现栈道拐弯处的岩壁上，有密密麻麻的方形孔洞，导游说，这些平台曾是战时藏兵之所，当年搭建脚手架留下的痕迹。难以想象，在没有机械设备、缺乏施工图纸的年代，仅凭肉眼丈量、绳索测算，古人竟能将栈道修筑得如此规整、精妙！
在梯子崖的怀抱中向下望去，九曲黄河如一条巨龙盘旋于峡谷之间。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弯哎？几十几道弯哩，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哎？几十几个艄公呀，把船那个搬……”那苍凉厚重的陕北民歌，在耳边轻轻响起。亲切的歌声，唱进了我的心底，又缓缓流进滚滚黄河之中。我似乎看见波涛翻涌的河岸之上，数十位纤夫躬身如满月之弓，古铜色的脊背被粗粝纤绳勒出深痕，暴起的青筋如盘根错节的老树。领头老者一声苍凉号子破空而出，众人齐声应和，脚掌死死抠住碎石嶙峋的河岸，汗水混着泥浆簌簌滴落，在身后拖出一道道蜿蜒的印记。“九十九道湾哟——”粗犷质朴的船工号子，在陡峭峡谷间久久回荡，似与黄河的浪涛共鸣。
到达山顶书屋，工作人员招呼起来：“老师们请在这儿签字留念，再留本自己的书吧！”我走上前，把我的散文集《老旦》轻轻搁在书架上。看到恐高的晓君，我惊讶地问：“你不是说上不来吗？”她抚着胸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借鲤鱼跳龙门的美好寓意，我也上来给儿子祈个福。”
“那咱还等什么？赶紧去‘一跃过龙门’那儿打卡吧！”我开心地说。
踩着古人足迹下行，会发现峭壁中的裂纹藏着千姿百态的神奇——这些崖壁上的纹路可不简单，它们铭记着千百年的历史：远古的战争、朝代的更替，都被悄然镌刻其中。我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在险峻的悬崖上刻出千古不朽的传奇。
一阵清风吹来，树上残存的桃花簌簌落下，粉色的花瓣浮于潺潺的溪水之上缓缓流淌……“嘿，这树桃花开得够艳。”循着军旅作家黄老师的赞美声望去，忽见一株明艳桃花临水独绽，在凋敝间傲然吐艳，宛如仙子。我情不自禁地用家乡委婉动听的碗碗腔唱起唐代诗人崔护的名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歌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围观，鼓掌叫好，欢笑声顺着溪水飘向远方……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这一刻，我与山河、桃花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