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阳县鬼火事件

沭阳县鬼火事件，及朱元璋圣旨遣官至沭阳致祭

明朝洪武年间的夏夜，潮气裹着土腥味在空气里漫着。沭阳县李三郎挑着货郎担往村里赶，日头落尽时，他瞅着村外那片乱葬岗——土坡上白骨半露，风一吹，荒草裹着碎骨沙沙响，像有谁在底下叹气。

他本想绕远路，可担子里的针线、糖块都快卖空了，腿也酸得发沉，终究还是咬咬牙，踩上了岗子旁的窄路。刚走没几步，戌时的梆子声从村里隐约传来，前头坟堆里忽然“腾”地窜起几簇光——淡绿的，怯生生的，离地面半尺高，飘得慢悠悠，像极了娘说的“鬼提灯”。

三郎的心跳瞬间堵到嗓子眼。他打小就听老人讲，这岗子是前朝打仗时堆尸的地方，多少横死的冤魂没处去，就靠这“鬼火”找替身。眼下那绿火竟慢慢挪过来，他走一步，火就跟一步，仿佛有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他的后颈。

“砰！”货郎担砸在地上，针头线脑滚了一地。三郎哪还顾得上捡，膝盖一软就往地上跪，连滚带爬地往村里逃，后背的汗浸透了短褂，风一吹凉得刺骨。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的荒草“哗啦”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他——直到望见村口那盏昏黄的油灯，他才敢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明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的春夏之交，沭阳、安东（今江苏涟水一带）两地，每到黄昏之后，田野里就到处闪烁着磷火，当地百姓常常在夜里被惊扰。永嘉侯朱亮祖（《明史》记载：当时朱亮祖的爵位正是永嘉侯）将这件事上报给明太祖朱元璋，朱元璋亲自撰写祭文，派遣官员前往当地举行祭祀仪式。

明太祖祭文圣旨

译文

天地间存在着鬼神，我（朱元璋）一直坚信不疑。但阴阳两界的规则，核心还是在“阳间”（人间）。只有君主为了百姓，祭祀那些本该列入祭祀典制的神明，其他无关的鬼神，我从不随意祭祀；做臣子的镇守一方土地，职责本就是为百姓谋福祉，道理也是如此。至于普通百姓，若是放下自家祖宗不去祭祀，反而去祭拜其他鬼神，这是不对的。

再说“阴间”的鬼神，除了五岳、四镇、四海、四渎（江河）以及名山大川这些被正式载入祭祀典制的神明——他们承奉天帝与地神的命令，对行善者降福、对作恶者降祸——其他鬼神本就不会以人形现身，这才是鬼神应有的状态。如果有鬼神反过来“对行善者降祸、对作恶者降福”，那它就不是聪明正直的神明，不配被祭祀。

我想，鬼神观察人类，哪怕是毫厘之间的虚伪、越轨行为，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正因为鬼神来去没有痕迹、出没没有固定时间，所以它们的观察一定极为精准，只是人类无法揣测鬼神的心思罢了。

如今是洪武十一年四月十四日，永嘉侯派百户（明代低级武官）来向我奏报：沭阳、安东两地的百姓，每到傍晚就惊慌不安，说田野里夜里有几百个举着火把的身影，有时排成队列，有时像星星一样零散分布。负责巡逻的官吏去追赶，却连人影都抓不到；用器物击打，却能听到“回应”的声响。我不敢把这件事隐瞒下来，特地派人带着牲畜、酒醴等祭品，到这些鬼神现身的地方与你们（鬼神）相会。

今天我要问你们几件事：中原地区曾因元朝政治腐败，百姓深陷苦难，死于战乱、灾祸的人不计其数。这些死者中，有的家族断绝、后代消亡，有的被迫与父母妻儿分离，阴阳两隔。你们这些举着火把的身影，莫非是没有家族祭祀的无主孤魂，想通过这种方式求祭祀？还是因为与父母妻儿阴阳相隔，心中有牵挂才这样现身？又或是本无过错却惨遭杀害，冤屈没能伸张，才以此方式表达不满？难道是当地官员怠慢政务、对神明不恭敬，你们因此愤怒才惊扰百姓？

我恳切地问你们这四种可能，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如果你们是有特定缘由才现身，那我要告诉你们：自从我登基以来，凡是前代帝王载入祭祀典制的神明，我都按规定时间举行祭奠，从不敢胡乱对待；对待正直神明的祭祀礼仪，也从未有过缺失。

你们这些举着火把的鬼神，本该对该降祸的人降祸、对该赐福的人赐福，不要随意危害百姓——否则只会触犯上天的法令，自招灾祸。所以今天我写下这篇祭文询问你们，想必你们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洪武十一年。

古人眼中飘忽的“鬼火”，从来不是简单的异象。那淡蓝微光背后，是战乱里无人收殓的尸骨、是瘟疫后荒草丛生的坟茔——尸骨中的磷酸钙经土壤细菌分解，化作易自燃的磷化氢，遇着夏夜常温便燃起，若遇到行人，因为行走气流移动，便成了“鬼魂追人”的传说。

因不懂化学原理，古人用阴阳鬼神观为其注解：坟地夜间的“阴火”，是死者阴气所聚；乱葬岗的磷光，是孤魂求祭的信号；荒野的鬼火，或是冤魂引路，或是恶鬼诱人。人们更借它约束世事，见某地鬼火频发，便知是死者不安，催着官绅收葬尸骨；说作恶者易遇鬼火，倒也成了民间朴素的道德警示。而在情感里，那微光又成了念想——刚丧亲的人见了，会当是亲人魂魄归来。洪武年间，战争初定，沭阳县遍地尸骨，酿成经久不息的鬼火事件。“鬼火磷磷”，道尽世间凄凉。

这般认知，延续了千百年，直到近代化学才揭开真相。就像鲁迅在绍兴教书时遇见的那般：

民国初年，浙江省绍兴乡下的夜格外静，只有虫鸣伴着晚风掠过稻田。鲁迅刚在朋友家谈完书，提着煤油灯往学堂赶，必经之路旁，正是片荒坟地——这里埋着不少清末战乱中无人认领的尸骨，每到夏夜，常有淡蓝色的“鬼火”在坟头飘，乡邻们都绕道走，唯独鲁迅从不信这些。

今晚月色清亮，把路照得隐约可见。他走得急，忽然瞥见远处坟堆间晃着个白影子，忽高忽低，一会儿飘到这坟头，一会儿又蹲在那坟前，竟和乡邻说的“鬼”一模一样。换作旁人早慌了，但鲁迅学过医，解剖过尸体，知道所谓“鬼火”，不过是尸骨里的磷化物烧起来的光景，哪来的鬼怪？他索性放慢脚步，想看看这“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越走近，那白影子越清晰，竟还在坟堆旁摸索着什么。鲁迅悄悄绕到侧面，突然往前一步，穿着硬底皮鞋的脚对着白影子狠狠一踢。只听“哎哟”一声痛叫，白影子“扑通”蹲在地上，手里的东西“哐当”掉在地上——是把铁铲，旁边还放着个刚撬开的木盒，里面空空的，显然是盗墓的贼。

那贼见是个教书先生，还想装“鬼”蒙混，哆哆嗦嗦说自己是“坟里的魂”。鲁迅冷笑一声，提灯照在他脸上：“我倒从没见过怕踢的鬼。你偷人尸骨里的东西，比鬼更可恶！”说着便要拉他去见保长，那贼吓得连连求饶，抱着铁铲狼狈地跑了。

月光下，坟头的“鬼火”还在轻轻飘着，鲁迅望着那淡蓝色的微光，想起在书里读到的古人对“鬼火”的执念——从前人不懂磷火的道理，便编出鬼魂显灵的说法，连盗墓贼都借着“鬼火”装神弄鬼。他摇摇头继续赶路。

朱元璋遣官沭阳县致祭。圣旨原文（摘自沭阳县志）

文曰:

幽有鬼神，朕尝信之不惑。然阴阳之道，殊在阳。非君为民而祀之于当祀者,余不鬼神之祀;为人臣而官守方隅,如之所以为民也。若庶民舍祖宗而他祀，非也。且在阴者，非岳镇海渎山川，载在祀典，神承上帝后土之命,福善而祸淫，则神不人见,所以神之为人也。若在神之为祸善而福淫者，则非聪明正直也。朕思为神鉴人，虽毫厘莫僭伪,以其神去来无迹，出入无时，故鉴之必精，独人不测于神。

今洪武十一年四月十四日，永嘉侯差百户来奏，沭阳、安东地方人民暮惊，谓野有夜持炬者数百，或成列或星散，巡检逐之无有，击之有应。朕不敢听而匿，特差人致牲醴，会尔鬼神于见形所在。谕问之，夫中原之地，因有元失政，生民涂炭，多死者非一而已。故绝宗覆嗣者有之，生离父母妻子而悬隔阴阳者有之。尔持炬者，莫不五姓无主孤魂，而欲祭若此欤?止为悬隔父母妻子，而有此欤?乃无罪而遭杀，冤未伸而致是欤?莫不有司怠恭，而怒之忿欤?朕切问尔持炬四事，果属何耶?若是有为而至。朕自即位以来，凡前王载在祀典者，各有时而奠，他不敢妄。正真鬼神之礼，未尝缺焉。尔持炬者，祸应祸而福应福，勿妄为民害，自招天宪。故兹敕问，想宜知悉。

洪武十一年。

沭阳夏夜磷光浮，

乱岗孤魂似有呼。

白骨无言悲旧事，

清风吹散古今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