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AI诗人遇上诗人AI——序蒋世鸿诗词联文集《飞鸿踏雪》｜张庆凯

当AI诗人遇上诗人AI

——序蒋世鸿诗词联文集《飞鸿踏雪》

AI诗人者，人工智能（AI）类人之写诗软件也；诗人AI者，诗人中富捷如AI者也。

甲辰、乙巳交，我天朝某民企一款人工智能（AI)大模型应用软件DeepSeek(“深度求索”，宿写DS）以冠绝全球同行之震撼，横空出世。其基于大数据、大计算而学习、认知、复制、组合、加工、生产人类已有知识之能力，远超乎寻常人所想象。尤于古诗文一途，以其被《四库全书》般文史知识所“喂养”，又穷尽古今诗文体式、文法规范，写作潜能别具。但凡接受命题，无所不可写作。三分钟可重组千首合规《七绝》，成文速度可谓“秒成”。此等AI，今吾冠之以诗人头衔，似无不可。

恰此期间，有以诗为家事之“职业”诗人蒋世鸿者，惠赐待梓《飞鸿踏雪》稿样与我，并电话恳谈，疋命为序。余以“或可列为备胎序者”婉辞，未获准允，剩有领命一途矣。予尝忝为世鸿《鸿渐于陆》题跋，于其诗事履迹，亦略有所闻，知其腹笥甚丰。世鸿亦旅食者也，谋稻梁之馀，勤于椠铅，至是已行世十有三部诗文集，诗文数量有逾万首（篇）之富。其年方知天命，始集或当而立，近二十年间，竟裒辑如此，成诗（文）可谓神速，八叉手、七移步已不足以状其快，今以诗人中AI相侔拟，或不为过。

序者，叙也。或知人论诗，或知诗论人。若只认诗文不认人，论亦未必不易；若人诗互见并论，切至赅洽，中至肯綮，又何其难哉。既受命，每欲援笔，又临纸复罢者数四。今天赐机缘，令AI诗人遇上诗人AI，或可大作“文章”，不妨一试。

且先看一范例。有海外诗人某兄登岱顶，见护栏随处有已锈蚀之情侣“同心锁”，因联想当下之高离婚率，便口占七绝一首（名号、诗作且略去），并以此主题不限韵命DS亦作（原作未赐示DS）一首，不想DS三秒即成（且是次韵）《七绝·泰山同心锁》曰：

泰山绝顶锁同心，雨蚀风摧锈迹深。

可叹当年痴男女，几人相守到如今？

此等秒速“撞衫”，令该诗兄目瞪口呆。予于微信群闻见此事，知其非能造作而谓DS者，即下载DS复以该题目命为之作，亦秒睹一绝云：

山盟海誓两心同，何惧风霜雨雪浓。

纵使千年铜锈满，情缘依旧锁山中。

此二绝一题正反两咏，讽颂并臻。虽“痴男女”出韵，AI能耐亦足见一斑，为诗人者绝不可等闲视之。

再入正题。现以世鸿《飞鸿踏雪》集中作品为例，选取二三，命DS依其诗意同题为咏，并附愚见于其诗后，一判高下。

一、旅食

廿年空岭表，千里寄江南。

道远行能健，时穷性与耽。

莼期常自苦，蔗境未曾甘。

困类出泥笋，勤犹破茧蚕。

利名趋诺诺，场屋转憨憨。

旅食就深辱，委身承剧惭。

驱驰听此复，系缚竟何堪。

天地如容倦，归从近事男。

愚按：世鸿此咏，亦“自苦”之陈情语耳。极言困踬之状，略不自讳。尤以“旅食就深辱”一联，见老杜“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感愤悲壮之气。然老杜为贡举不第，或有干望请谒之私；而世鸿只为讨生活，不“甘原宪贫”而已。境况虽类，目的殊异，故世鸿格调绝不输于老杜。

DS同题生成：

客里光阴速，冬来分外遒。

酸风吹雨暗，凉月带星流。

未办三温食，先营一暖裘。

跣行怜袴虱，蔬食笑裈牛。

地湿薪难燎，天寒扇暂休。

比邻三五户，往往起乡讴。

音杂南和北，声兼叹与咻。

因知京洛士，尽作稻粱谋。

愚按：该作品未能触及现实，主人公乃古之“京洛士”，通篇为描绘语。所谓叹咻吟讴，显系无病呻吟。酸风苦雨、湿薪冷裘，虽造境凄凉，实则无关“作者”疼痒。且视之为假古董，尤以“袴虱”、“裈牛”具做假份量。

二、即感

欲因天地起崚嶒，百用经书力未能。

孔道遥听传木铎，周情待验启金縢。

生蒙雨露沾何久，死没蒿莱奠岂曾。

安得斯人勤缵继，更从艰阻递相仍。

愚按：此有感无题，实乃深度思考之作，寄寓颇深。作者以经书为用起兴，欲“起崚嶒”作比，惜“力未能”，以至有死生之慨。“孔道遥听”、“周情待验”，经世致用，或更艰阻，期有“斯人”缵继而递相仍之。“一习吉”、“乃并是吉”、“岁则大熟”，亦所寄望耳。

DS同题生成：

欲以经书启众贤，孔门遗训古今传。

金縢未剖天心渺，玉斧虽挥地脉连。

世道衰微人已矣，王风寂寞事凄然。

当时若使君臣义，得似周家八百年。

愚按：此作融汇“金縢”、“玉斧”之典，庄重而典雅。“世道衰微”、“王风寂寞”之感概，颇为深沉。单句或单联不可谓不佳，下四转结钩连尚属沉稳，只是全篇稍嫌意脉不贯甚或囫囵，有强为捏合痕迹。比如：起联未能总领，“孔门遗训”者何？惜下无着落；结联所谓“当时君臣”，秦耶？隋耶？指向未明；尤其“玉斧”一句，于金縢未验、猜忌未除、王业式微之否定氛围中，予以肯定之颂赞，直似横插一杠。

三、金缕曲·母亲去世五周年祭

一片淮南月。照人怀、皓然清谧，莽然空阔。回首家山来千里，忍是身归天末。乍五载、春随轮辙。蓦见萱堂灯似豆，便长宵烛破同明灭。天地在，到心彻。

心中但有长生佛。是娘亲、安然在坐，穆然当列。腊祭年年同家祭，供此心香郁郁。况日夜、悠悠不辍。时在嘉平逢十二，正漫天飞舞花如雪。千万片，发春帖。

愚按：世鸿每年有一首祭母词，其心可鉴。此《五年祭》，从“淮南月”落笔，至“嘉平雪”收束。上片，于“莽然空阔”间，乍见“萱堂灯似豆”，便永夜“烛破同明灭”，哀思入幻。下片，认定娘是长生佛，“安然在坐，穆然当列”，藉腊祭而荐心香，况当漫天飞雪。通篇绝不假于浮辞，只发言于心，却益见其哀。

DS同题生成：

五载阴阳别。忆当初、江南羁旅，惊闻噩迭。腊月十二天飞雪，慈母西行诀绝。恨未送、肝肠痛裂。长跪灵前悲难已，哭无声、泪涌倾如泄。思不尽，与谁说。

一生劳苦何曾歇。为儿女、操持家务，昼忙夜接。邻里亲朋皆和睦，勤俭持家不辍。叹此际、音容已灭。唯愿天堂无病痛，寄哀思、梦里常相谒。心念念，永伤缺。

愚按：令非生命体“吐露”悲情，非我不厚道，询是其“演艺”职事使然。此作有“肝肠痛裂”、“长跪灵前”诸般程式化呈现，已属不易；复有“和睦邻里”、“勤俭持家”诸般标签化缅怀，庶几难得。所可憾者，略嫌“伤缺”为凑韵，殊觉“噩迭”为不词。

世鸿别有“赤日如钤，青山似黛”（《东风第一枝·春日路行有赋》）、“旅倦眠亲月，城春梦滴星”（《夜宿昆明》）、“最堪襟上白，日月授冰衔”（《客路自勉》）、“当空一点玲珑月，信是千秋不灭灯”（《壬寅中秋夜对月》）、“相思解似圆周率，又入循环不尽时”（《夜思》）、“跫音响起又成行，更把光阴踏醒”（《西江月·山行》）、“人家生事各西东，屋倒堆如荒冢”（《西江月·荒村》）诸般诗句，别有发现，别具构型，其门墙甚高，或亦令DS难窥其堂奥。

总上要言之：世鸿者，生活原型之“本尊”也。其作品有生活、有思想、有感情，诗中有我，见个性；DS者，握有剧本（知识数据库）之“演员”也。接受指令为诗，或可演谁像谁，终究像而不是。

或谓：DS之问世，百有九十九之诗人将“失业”，为诗人者，可以休矣。然如DS答疑所言，其不过“先贤遗墨之拓印机”、抑“会吐诗之青铜爵盏”耳。绝无可能取代用血泪凝成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亦绝无可能取代用血性与风骨淬炼而成之“大江东去”又“醉里挑灯看剑”。须知易安“梧桐细雨”般愁绪，要浸透四十年山河破碎；放翁“铁马冰河”般梦寐，需穿越八千里烽火狼烟。其愁、梦之“密码”，岂二进制仪器所能解构耶？今以世鸿所作，试为印证，知今世之诗人亦有比肩古贤、不屑AI者。差堪慰矣！

予尝有“系统重装许近禅”之脑想，复有“人非可类且邻僧”之嗟叹，或不及世鸿脑近AI具效用。先是，吾于世鸿之为诗，亦如苏子所言：“苦其多，畏其捷，而服其工也。”及今，以DS观之，又何苦、畏之有哉？勤为探索，勇辟新径，令DS无所从，乃吾辈诗人之大任，世鸿勉旃！

岁次乙巳端月闲吟居主人士昂张庆凯谨序

张庆凯 名士昂，别署闲吟居主人、闲吟客。《小楼听雨》诗词平台编审。著有《闲吟居诗稿》（河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另有《闲吟居诗话》待梓。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