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近代诗人」写在诗册前面的几句话
发布时间:2025-10-30 03:24 浏览量:26
老天瞎了眼珠,无端地丢下一个潦倒书生,在分水的万山之中,像行尸走肉一般,混在人群里面“架衣消饭”。偏偏资质这般愚笨,可骨相却特别傲岸,弄得一言一行,处处都遭人们嫌忌。在许多白服(推测指特定身份者,如官员、文人等)包围注视的时候,要想找点快乐的玩意儿,简直是千难万难——从一跟头翻落红脚盆的时候算起,到现在已经实实在在地虚耗了三十多年的宝贵光阴。拿起镜子向瘦黄的脸上一照,却还是“依然故我”。把半生过去的经历来一回溯,总觉得一事无成,唉!糟了!当年除了二乘十的答数以外,如果像孩童时期一样,去干那搬碑块、联瓦片、盖小屋子的事;或是胡乱收集些花瓣儿,塑在泥土里造坟堆的勾当,也太笑话了。天生喜欢玩耍的个性,实在想不出办法改变,于是乎只得引诱几位小孩和女娃们,拉在一起,引导着他们,唱着“哆、来、咪、发”。
可是玩久了,几个小朋友也觉得乏味,表示厌烦,就索性抱定“不合作主义”跑走了。再想找几个邻居的农夫村妇,谈谈古今的兴衰成败,可他们谈论的,无非是些“观音娘娘虔诚修行七世,才修得一只男脚”“张飞卖肉不用秤称”之类的话;此外知道的,最多也只是“茶饼能代替肥皂洗衣服”“用麻线吊着张破对联纸,插在秧田里赶麻雀”。要是和他们谈起古代的名人,或是各朝的成败,他们就认为“孔子是鼻孔子,朱子是眼珠子”“朱洪武的祖宗张着活龙口,所以能得天下做真命天子”“方腊的坟前面有七口塘,第一口塘里的红鲤鱼跳不到第七口塘,所以最终被武松单手抓住”——像这样颠三倒四的糊涂话,够我们消遣吗?
到了万无聊赖的时候,只得独自坐在破窗下,找出几册《随园诗话》《白香词谱》《东坡诗集》《孟浩然诗集》,来消磨岁月。有时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恼怒烦闷起来,想找个人痛骂一顿出出气,可是又怕人家认了真,动了气,和我翻了脸,下次见面未免难为情。要想伸出手掌,往人家脸上猛打一个耳光子,又怕犯了施暴的罪名,要受吃警察官司的麻烦。满肚子的闷气,实在没法排遣,只能鼓着一张嘴,锁起两道眉,把脸皮拉成锅底般的神色,坐在家里等着,盼着妻子儿女们能出现。倘若有一言不合,就能借题发挥,尽可以摔桌子、砸地板,大吵特吵、大骂特骂;到兴头上还能卷起袖口,伸出胳膊,在她们面前露一手三脚猫似的“男儿身手”,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子,吐出积攒的千万口恶气,才算神清气爽,说起话来、走起路来也能自在些。
可谁知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早就摸透了我的脾性。每当我快要爆发的时候,她们早就躲得远远的,连睬都不睬我。我既没了发作的由头,也实在没别的办法,除了对着天空长叹几声,就只剩几册破书倒了霉——又被我像蠹虫似的钻了进去,一页页翻看。久而久之,也觉得老是抱着几本书,难免又会让人觉得厌烦,于是不知不觉就东施效颦起来:把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还有心里攒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居然也学着凑些零散句子,跟着斟酌字句,把这些想法写在纸上。朋友们见了,都说我是在写诗,我也就大模大样地应着,算自己是在作诗。还把这些杂乱的稿件整理起来,汇成一本小册子,取名叫《卢维高诗稿》。借着这些缘由,这本小册子,总算在闲暇时光里诞生了。
可这些诗虽说凑够了篇数,细究起来却有分别:在欢乐之余抒发出来的,只能说是“歌”;在愤懑之后流露出来的,倒不妨称作“哭”。一歌一哭,虽说对名声没什么助益,对社会也没什么用处,但用来收敛我好动的性子,慰藉我心中的抑郁之气,倒也能当作排解愁绪的寄托,不失为消愁解闷的好办法。
那么我的诗好吗?这话别人是不肯回答的。一来是我的诗不伦不类,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里,实在不知道该归到哪一品;要是说“好”,只怕是夸赞得过分了。二来是我的这些感触,都是我自己写的,既不耽误别人的时间,也不耗费别人的纸笔,况且我本是走投无路,才从心里发出来、用嘴说出来的狂歌痛哭;要是说“不好”,又觉得不忍心贬低。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只好我自己来下评语了——我给自己的评语,就是一个“好”字。
这未免显得太自夸了吧?可我又何必不敢说呢?我所说的“好”,得分辨清楚——我不是说我的诗写得多出色,而是说我“做诗这件事”好。这话怎么讲?要知道,我并不希望成为诗人,也不想让这些诗流传后世,只不过是想歌就歌,想哭就哭;到了歌不出来、哭不出来的时候,就托笔墨写下来看看,自称为“诗”,不过是用它来消遣、娱乐罢了。我把做诗当消遣、当娱乐,比起去赌场赌博要好,比起逛风月场所要好,比起抽鸦片、吸红丸那种亡种灭族的勾当,更是好太多了。既然有这几样好处,所以我才敢说我“做诗这件事”好。
可也奇怪,我这几首歪诗,居然也有不少老朋友、新朋友,时常来向我借去抄录。明明知道他们抄回去,也不过是随手翻翻、供人闲看,可当面拒绝,又觉得太拿架子。因为抄本不够应付,才不得不去和印刷局商量,让他们帮我代印几册,好分送给朋友们,当作相识一场的纪念。爱读的朋友,不用说,随时能给我提些好建议;就算在最清闲的时候,还能拿在藤椅边、枕头上,当个催眠用的“白电灯”看看。不爱读的朋友,拿去丢在纸篓里也无妨——反正这是我自己写的“本地货”,也不耗费多少本钱,倒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大家不能怪我多此一举。
如果有人觉得这玷污了读者的眼睛,那只好去怪那瞎了眼珠的老天——不该给我一副傲骨头;不然的话,谁耐烦“守着”这穷乡僻壤,握着笔杆写这些东西,惹别人嘲笑谩骂呢!
二十四年四月 虚生 写于分水琅川(合村的别称)有竹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