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黄花分外香——重阳里的山河气魄

战地黄花分外香——重阳里的山河气魄

张新贵

秋光漫过硝烟散尽的山谷时，风里便有了不一样的况味。不是江南庭院里菊花沾露的清愁，也非故园篱下登高望远的怅惘，而是一种穿过枪林弹雨、踏过烽火征程后，与天地对话的辽阔。毛泽东笔下的《采桑子·重阳》，恰是把这样的秋意与心境，泼洒成了一幅纵贯时空的山河长卷，让重阳这个浸润着千年乡愁的节日，有了别样的雄浑与滚烫。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起笔便是一声跨越古今的慨叹。时光最是无情，它会磨旧征衣，染白鬓发，让昨日的少年换上风霜的模样；可天地又最是公正，秋去秋来，重阳总在每年的九月初九如期而至，带着不变的澄澈秋阳与清劲秋风。这八个字里，藏着对生命短暂的清醒认知，却没有一丝悲戚——仿佛一位战士在战地的间隙抬头望云，看雁阵掠过蓝天，知晓个人的岁月会如流水般逝去，但脚下的土地、心中的信仰，会像这重阳的节气一样，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它不是对时光的妥协，而是对生命价值的追问：既然人生易老，便该在有限的岁月里，活出比天地更长久的意义。

“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这一句是整首词的魂，也是重阳意境最壮烈的突围。往年的重阳，或许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思念，是“东篱把酒黄昏后”的婉约，可在烽火连天的战场，重阳的意象被彻底改写。那漫山遍野的黄花，不再是文人笔下供人把玩的景致，而是从炮火硝烟里钻出来的生命，是战士们用鲜血与信念浇灌的勋章。它们开得热烈，开得坦荡，把金黄的色彩铺在焦土之上，把清冽的香气融进带着火药味的风里。这“分外香”，香的不是花本身，是绝境中不屈的生命力，是战士们面对苦难时的乐观与豪迈——哪怕身处战场，哪怕前路漫漫，只要看见这倔强绽放的黄花，便知秋光未老，希望仍在，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秋风再起时，“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词人的目光从眼前的黄花，投向了更辽阔的天地。秋日的风，从不是春日里那种软绵绵、带着暖意的风，它裹挟着塞外的寒凉，卷着旷野的苍茫，吹得草木摇落，却也吹得人心胸开阔。它没有春光的姹紫嫣红，没有柳绿桃红的温柔，却有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吹散迷雾，荡涤尘埃，让山河在褪去浮华后，显露出最本真的壮阔。这秋风，多像战场上的考验，凛冽，却能锻造出最坚韧的筋骨；严苛，却能让真正的英雄脱颖而出。它不似春光，却比春光更有风骨，更有分量。

于是便有了结尾那句振聋发聩的“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当目光越过战场的沟壑，望向万里江天，那铺天盖地的秋霜，不是肃杀的凋零，而是一种净化后的澄澈。霜染秋林，让每一片叶子都染上金黄；霜覆江河，让每一寸水波都泛着清辉。这万里霜天，没有春光的喧闹，却有着“寥廓”二字带来的无限空间——是战士心中的格局，是革命者眼中的未来，是打破旧世界、建立新天地的豪情。它胜似春光，胜在那份历经风雨后的从容，胜在那份看透苦难后的坚定，胜在那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自信与担当。

多年后再读这首《采桑子·重阳》，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穿透纸页的力量。它写的是重阳，却不止于重阳；它写的是秋景，却不止于秋景。它把个人的生命体验，融入了时代的洪流；把传统节日的乡愁，升华为家国天下的情怀。如今再逢重阳，我们或许早已远离了战火，却依然能从“战地黄花分外香”里，读到那份永不褪色的勇气——在平凡的日子里坚守，在困境中保持乐观，在岁月流转中，活出属于自己的“寥廓江天”。这便是这首词留给我们的重阳礼物：不叹时光易老，只问初心是否依旧；不恋春光温柔，更爱秋阳下的风骨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