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风云赋》——午夜烟灰缸品《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赋

摘要：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玄德用计袭樊城，元直走马荐诸葛”在全书结构中承前启后，既有激烈的战争场面，又有温情的离别场景，更引出了全书关键人物诸葛亮。本回巧妙运用诗词穿插、冷热相济等艺术手法，展现了《三国演义》独特的审美追求与文学价值。

一、 沙场奇谋：八门金锁阵中的智术较量

却说曹仁忿怒，遂大起本部之兵，星夜渡河，意欲踏平新野。单福得胜回县，谓玄德曰：“曹仁屯兵樊城，今知二将被诛，必起大軍来战。”玄德曰：“当何以迎之？”福曰：“彼若尽提兵而来，樊城空虚，可乘间夺之。”

这一段对话，简洁明了，却勾勒出军事谋略的精髓。曹仁气势汹汹而来，单福却已看出其背后的破绽。这种以静制动、避实击虚的军事思想，正是先秦兵家智慧的延续。《孙子兵法》云：“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单福之谋，深得此中三昧。

次日两军对垒，曹仁布下“八门金锁阵”，使人问玄德曰：“识吾阵否？”单福便上高处观看毕，谓玄德曰：“此‘八门金锁阵’也。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門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今八门虽布得整齐，只是中间通欠主将。如从东南角上生门击入，往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

八门金锁阵之妙，在于融汇先秦阴阳五行之道于战阵。单福一眼识破阵法奥秘，令赵云从东南生门杀入，直往西出，曹仁军遂大乱。此段描写，虽篇幅不长，却将中国古代阵法之妙、谋略之深展现得淋漓尽致。阵法不再是简单的兵力部署，而是融合天文地理、阴阳五行的艺术结晶。单福破阵，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智慧上的碾压。

二、 暗渡陈仓：兵法奇正之道的文学呈现

单福料定曹仁必来劫寨，早已设下埋伏。当夜二更，曹仁兵将近寨，只见寨中四围火起，烧着寨栅。曹仁知有准备，急令退军。赵云掩杀将来。仁不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将到河边，才欲寻船渡河，岸上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曹仁死战，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曹军大半淹死水中。

曹仁渡过河面，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门。只见城上一声鼓响，一将引军而出，大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时矣！”众惊视之，乃关云长也。

此乃“暗渡陈仓”之计的完美演绎。《三十六计》中解说此计：“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单福用计，表面以刘备、赵云率兵马与曹仁对阵，牵制曹仁大军，暗中却令关羽偷袭空虚的樊城。这一次在敌我兵力悬殊之下的战术应用，成功地“以寡击众”，不但使曹仁及三万士兵伤亡惨重，还夺得军事重地樊城。

《孙子兵法·九地篇》提到“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其主要意旨正是利用敌人无法兼顾或不注意的时候，从敌人料想不到的途径，攻击敌人没有提防之处。单福用兵，深得先秦兵家思想精髓，将兵法中的奇正之道运用得出神入化。

三、 忠孝两全：徐庶离别的情感张力

本回后半部分，笔锋陡转，从激烈的战争场面转向温情悲切的情感描写。曹操听从程昱之计，取徐庶母至许昌，又仿其笔迹，诈修家书一封召徐庶。徐庶览毕，泪如泉涌，持书来见玄德，告知原委。

玄德闻徐庶将去，心如刀绞，然不忍阻其孝道。二人相对而泣，坐以待旦。次日，玄德与徐庶并马出城，至长亭相别。玄德举杯谓徐庶曰：“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名。”徐庶泣曰：“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老母故也。纵使曹操相逼，庶亦终身不设一谋。”

此段离别之情，写得缠绵悱恻，哀婉动人。毛宗岗评点此回时云：“观玄德与徐庶作别一段，长亭分手，肠断阳关，‘瞻望弗及，伫立以泣’，胜读唐人送别诗数十首，几令人潸然下泪矣。”这种情感的抒发，既有先秦楚辞的哀婉之情，又具唐代散文的抒情韵味。

更有深意的是，徐庶临别，回马荐诸葛：“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玄德曰：“敢烦元直为备请来相见。”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若得此人，无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也。”

徐庶走马荐诸葛，既是情节的自然发展，也是艺术的巧妙安排。毛宗岗评道：“乃忽然荐起一卧龙先生，顿使玄德破涕为欢，回愁作喜。一回之内，半幅之间，而哀乐倏变，奇事奇文。”这种情感上的起伏变化，正符合中国古典美学“冷热相济”的审美原则。

四、 诗词融合：叙事节奏的审美调节

《三国演义》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代表作，其一大艺术特色便是在叙事中穿插诗词，以调节叙事节奏，丰富审美感受。虽然本回诗词不多，但其叙事中已体现出这种艺术特色。

清代评论家毛宗岗在润饰《三国演义》全书时，虽然删除了一半诗词，但在关键处却保留了全部。他认为：“叙事之中，平夹带诗词，本是文章的极妙处。”这种诗文交错的写法，使小说在紧张的情节中增添了几分诗意，在激烈的战争描写后带来片刻的宁静与思考。

中国古代小说与西方小说比较，是长于行动，却短于心理描写。这可能与话本模式有关。说书人要时刻抓住听众，对人物内心不可能作过多的静态描写。但“诗言志”，诗可以充分表达人物内心。于是罗贯中紧紧抓住这点，充分利用诗歌形式来弥补中国古代小说在描写上的缺陷。

在本回中，虽然直接引用的诗词不多，但叙事本身已具有诗的节奏与韵律。如单福破八门金锁阵一段，描写简洁明快，犹如一首绝句；徐庶离别一段，情感缠绵悱恻，好似一首律诗；走马荐诸葛一段，言辞精炼含蓄，宛若一首小令。

五、 冷热相济：艺术节奏的美学境界

《三国演义》在艺术结构上讲究曲折多变的细节描写，以在读者心里引起大惊大疑大急，然后转化为大喜大快大慰，获得美感享受。所谓“冷热相济”类细节是故事所体现的不同气氛的搭配，也是由此所造成的欣赏者心理上不同审美感受的变化之投影。

若作品一直只是一片喧哗之声，读者就会感到受不了，就会产生烦躁的心理而不能获得美的享受。因此，作者应当在热烈紧张的情节之后，适时安排一点轻松平静的文字，形成一种冷热相济，张弛相间的艺术节奏，从而使欣赏者获得好奇心和兴趣。

本回先写曹仁起兵，气势汹汹，是为一“热”；单福定计，从容不迫，是为一“冷”；布阵破阵，厮杀激烈，又为一“热”；徐庶离别，情感缠绵，又为一“冷”。这种冷热相济的叙事节奏，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始终保持浓厚的兴趣，获得持久的美感享受。

此外，“筝箫夹鼓”类细节显示壮美和优美这两种不同审美境界间的节奏变换。壮美和优美给予欣赏者的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这条叙事方法也就要求把二者相互结合，而不要单有壮美，或单有优美。如果作品上能先后引起这两种审美感，使之互相补充，它就能使欣赏者获得更多更深更持久的美感享受。

本回中，战争的壮美与离别的优美相互交织，英雄豪情与儿女情长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丰富而多元的审美体验。这种艺术手法，既继承了先秦散文的雄浑大气，又融汇了唐代小说的细腻情感，创造出独具特色的艺术境界。

六、 承前启后：全书结构的关键枢纽

本回在《三国演义》全书中具有承前启后的关键地位。毛宗岗在回评中精辟指出：“孔明乃《三国志》中第一妙人也。读《三国志》者必贪看孔明之事，乃阅过三十五回，尚不见孔明出现，令人心痒难熬；乃水镜说出伏龙二字，偏不肯便道姓名，愈令人心痒难熬。至此回徐庶既去之后，再回身转来，方才说出孔明。读者至此，急欲观其与玄德相遇矣；孰意徐庶往见，而孔明作色，却又落落难合。写来如海上仙山，将近忽远。绝世妙人，须此绝世妙文以副之。”

这种“海上仙山，将近忽远”的笔法，既吊足了读者的胃口，又为诸葛亮的出场做了充分的铺垫。叙单福用兵处，不须几笔；然设伏料敌，破阵取城之能，已略见一斑矣。后文有孔明无数神机妙算，此先有单福小试其端以引之。如将观名优演名剧，而此回则是副末登场也。

此回以孔明为主，而单福其宾也，即庞统亦其宾也。水镜双荐伏龙、凤雏，而单福专荐伏龙，带言凤雏。于孔明则详之，于庞统则略之，是又有宾主之别焉。盖主为重，则宾为轻。

这种详略得当、主次分明的叙事结构，既体现了先秦史传文学的叙事传统，又展现了唐代散文的精心构思。罗贯中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七、 先秦文风与唐代神韵的融合

本回文字，既有先秦散文的简练古朴，又具唐代古文的生动传神。如写曹仁之怒：“曹仁冲冲大怒，点起本部军兵，连夜渡河杀来，气势汹汹要踏平新野县。”寥寥数语，曹仁的急躁性格跃然纸上。

写单福定计：“单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刘备大喜，预先准备妥当。”不言明具体计策，既留下悬念，又显计谋之妙。这种写法，颇有《左传》、《史记》的笔法遗风。

写徐庶离别：“玄德闻徐庶将去，心如刀绞，然不忍阻其孝道。二人相对而泣，坐以待旦。”情感真挚，描写细腻，又可见唐代传奇小说的影响。

这种融汇古今的艺术风格，使《三国演义》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有文学的生动性，达到了雅俗共赏的艺术境界。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三国演义》用大部分篇幅描寫戰爭，而且處理得十分出色……要在戰爭中取勝，不僅要勇猛善戰，更要運用智謀。羅貫中描述戰況時，往往以鬥智為主，鬥力為輔。他只用較少的筆墨渲染戰場上的廝殺，而更注意展示戰爭的前因後果和準備過程。”

结语

《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玄德用计袭樊城，元直走马荐诸葛”，在激烈的战争描写中展现智慧谋略，在温情的情感描写中体现忠孝节义，在紧张的叙事节奏中保持冷热相济，在简洁的文字中融汇古今文风。此回不仅是全书结构的关键枢纽，也是艺术成就的集中体现，充分展现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独特魅力和永恒价值。

其中蕴含的兵法谋略、伦理道德、审美追求和艺术境界，既是对先秦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也是对唐代文学的吸收和创新，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毛宗岗所言：“一篇如一句，亦不谓其速；一句如一篇，亦不谓其迟。文章之妙，至于如此，岂非化工之笔！”这种“化工之笔”，正是《三国演义》历经数百年而魅力不减的奥秘所在。

思维导图

该导图以“玄德用计袭樊城 元直走马荐诸葛”为核心，从情节推进、艺术手法、审美境界与结构功能四个维度，详细解析了本回的精髓。

导图解读与精髓提炼：

本思维导图的核心在于揭示第三十六回如何作为一个精密的“文学机器”，将情节、艺术、审美与结构完美融合。

1. 情节的双螺旋结构：导图揭示了本回“智谋较量”的明线与“情感抉择”的暗线如何交织并进，最终在“荐诸葛”这一点上汇合，共同推动故事走向更宏大的未来。

2. 艺术的辩证法：所有艺术手法，如“冷热相济”、“筝箫夹鼓”、“虚实相生”，其本质都是中国古典美学中阴阳互补、对立统一哲学思想的体现。这使得阅读体验张弛有度，丰富而持久。

3. 审美的三重奏：

· 智术之美：源于先秦的兵家与谋略思想，是理性的、计算的。

· 情感之美：源于儒家的伦理道德与个人的真挚情感，是感性的、动人的。

· 文风之美：实现了先秦文字的“骨”与唐代散文的“肉”的融合，使叙事既有历史的厚重，又有文学的丰盈。

4. 结构的枢纽价值：本回并非独立故事，而是全书的关键“齿轮”。它通过“铺垫”与“引荐”，成功地完成了故事动力从“徐庶”到“诸葛亮”的无损传递与升级，其“承前启后”的功能被导图清晰地展现出来。

总而言之，这张思维导图不仅梳理了内容，更旨在揭示第三十六回作为一件艺术品，其内部严谨的构造与和谐统一的美学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