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审美的缺失之我看

一位先生曾断言：“没有审美力是绝症，而且有知识也解救不了。”彼时读来只觉言辞尖锐，如今回望才惊觉，这并非夸张的警示，而是对当下审美现状的精准刻画。在信息唾手可得的时代，大众审美并未如预期般提升，反而陷入了集体性的认知迷失——不是审美水平的低下，而是审美系统的未启蒙；不是对美的半懂不懂，而是将“流量”等同于“美感”的价值错位。这种缺失早已超越个人选择，演变为侵蚀文化根基的时代病症。

当今审美的缺失，首先表现为“法度”的消解与“标准”的崩塌。书法艺术最讲“笔下有法，法中有度”，千百年来形成的笔法、结体、章法体系，是评判作品的核心标尺。可如今，点赞数百万的“江湖体”横行网络，那些横七竖八、毫无传统根基的字迹，被赞为“有劲儿”“有灵气”；广西少年李明的书法因“农村自学成才”的励志标签收获千万关注，即便专业人士指出其缺乏传统根基，仍被捧为“神童佳作”。更讽刺的是，这类在明清连市井酒坊账簿都难胜任的字迹，如今竟能被包装成“艺术品”售卖，甚至让骗子借“天才少年”噱头骗取钱财，小到几万大到房产，七十多岁的老人连棺材本都未能幸免。

这种审美错位并非个例。电影海报中80%以上的书法字体实为“江湖体”改造的艺术字，长期耳濡目染让大众误以为这就是“中国风”的代表；短视频平台上，视觉冲击力取代了艺术内涵，“龙飞凤舞”的表象掩盖了格调的缺失。当“各花入各眼”成为回避审美标准的借口，当“我喜欢就好”成为唯一的评判准则，审美便沦为无底线的妥协——这不是宽容，而是对美的集体放逐。正如唐代孙过庭在《书谱》中所叹：“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这种古今相通的审美错位，在数字时代被放大到了极致。

审美缺失的背后，是三重力量的合谋侵蚀。其一是美育的长期缺位。我们常以“汉字之美”标榜文化自信，却鲜有人能说清书法线条的轻重缓急、墨色的浓淡相生何以构成美感。学校书法教育多流于横竖撇捺的形式训练，鲜有老师引导学生体会《兰亭序》的流转之美或《祭侄文稿》的苍凉意境，导致大众审美缺乏基本的知识支撑。其二是流量逻辑的全面主导。“流量就是美”的错误观念正在解构传统审美标准，资本与算法合谋下，话题性、视觉刺激和情感噱头取代了艺术价值，“能火即真理”成为新的评判尺度 。大众的判断力被快节奏视频消耗，一见到“寒门励志”“天才少年”便热泪盈眶，却对作品本身的专业缺陷视而不见。其三是专业公信力的消解。书法界的“射书”“吼书”等哗众取宠的表演，以及部分“专家”的江湖体作品，稀释了审美的严肃性，让大众对专业标准产生逆反心理。

更令人忧虑的是，审美缺失正在引发连锁反应。当大众将江湖体当作书法、将噱头当作传承，实质是在亲手割裂千年文脉；当骗子能用劣质作品骗取巨款，不仅是财产损失，更是对“美”的信任崩塌——受害者以为自己在捍卫文化，实则在助长谬误。这种缺失更体现在价值认知上：将“没文化”当作个性，用“无知”攻击专业，把情绪当作信仰，最终导致理性判断力的丧失。审美本是灵魂的骨架，认知的边界，当这副骨架坍塌，民族的精神世界便会陷入软塌与混乱。

面对这场“审美瘟疫”，我们并非无计可施。教育层面，亟需让美育走出形式化困境，从书法、绘画到文学、戏曲，引导大众理解美背后的法度与内涵；传播层面，需要打破流量垄断，让经典作品获得更多曝光，用主流价值“驾驶”算法，而非被算法裹挟 ；个体层面，当以谦逊之心接纳专业引导，明白“喜欢”与“美好”的区别——鼓励少年的坚持，但更要指出其不足，这才是对热爱的真正保护。

美从来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文明沉淀的共识；审美从来不是小众的特权，而是人人可修的素养。治愈审美绝症，不必人人成为专家，但需人人保持对美的敬畏与求知欲。唯有如此，才能让千年文脉得以延续，让民族的灵魂始终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