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字拆开是子小|薛宏新专栏786
发布时间:2025-10-17 12:51 浏览量:24
小大宾?不小!
它蹬在黄河大堤的脚脖上,筋脉暴突,像棵老槐树的根,死死抠着大堤的黄土肉。村名沾着大宾村的光,可骨子里硬气得很。老辈人吐口唾沫星子砸脚面:“咱村,是马家人从马大宾那窝里分蘖出来的秧子!”
明末的风刀子利。一个马姓汉子,拖家带口,离了马大宾的老巢。眼珠子在黄河滩上滴溜溜转,相中了这块堤下的洼地。汗珠子摔八瓣,夯土垒墙,茅草苫顶。新庄子戳起来了,汉子拿糙手抹把汗,瓮声瓮气:“就叫马新庄!”
这名用了三百冬春。
星斗换了几茬?墙根儿的老苔藓厚了又薄。马家的烟火,不知啥时竟淡了,散了。姓孙的户头,像春汛后滩地上的苇子,呼啦啦冒出来,扎了深根。孙家人丁旺,十户里有八户顶着“孙”字。马新庄?庄里马姓早没了影儿,剩个名号空荡荡挂着,像件不合身的破褂子。
三十七年秋,天燥得像着了火。日本人膏药旗的影子在远处晃荡。村里孙姓老族长,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得啪啪响。他抬脚蹬住村口半截埋土的石臼——马家先人留下来的旧物,叫子孙踩磨得油亮。
“庄名该换了,”老族长嗓子眼儿里像是堵着黄河沙,“黏着个‘马’字,算哪门子事体?”几个老汉蹲在石臼四周,旱烟袋子吧嗒出满地黄雾。
老族长眯着眼,烟杆子朝西边大宾村的方向点了点:“咱傍着它活,它叫大宾,咱名头里也带个宾。”他顿了顿,烟锅头子在石臼沿上轻轻一敲,“咱姓孙——孙字拆开,不就是‘子小’?咱庄子也不算大,就叫‘小大宾’吧!”
“小大宾?”有人嘀咕。
“小大宾!”老族长啐口唾沫,烟锅重重一夯石臼心,嗡一声闷响,“透亮!贴肉!”
这名字像颗新打的铁钉,当一声,楔进了黄土里。孙家人觉得熨帖。小?小咋了?孙字带着“小”,可孙家的根,在黄河滩上越扎越深,蔓越铺越广。马家留下的那石臼,叫孙家婆娘捣辣椒、砸盐颗子,石窝子里渍着红艳艳的岁月,早分不清是马家的凿痕深,还是孙家的力气印子重。
村子活泛着。黄河水在村北几里外滚,留下大片淤土,肥得流油。孙家人侍弄稻子是一绝。原阳大米,粒粒莹白,嚼在口里弹牙回甘。猪圈鸡舍也喧腾。日子有了油腥味儿。
新世道风大。上头说,黄河要安生,堤脚人家得挪窝儿。白亮亮的安置楼,在离老村二里外戳起来。瓷砖墙晃人眼。不少人家拆了老屋梁,叮叮咣咣,搬进了新楼。窗明几净。
老村空落了不少。残墙断壁。荒草钻窗棂。只有那口老石臼,还在村口歪着半拉身子。下雨天,盛满一汪浑浊的天泪。
孙家老汉舍不得老屋场,日日还踱回来。蹲在石臼边抽烟。眼看那安置区的白墙,正一寸寸啃掉老村的影子。几只不肯挪窝的鸡,在废墟里刨食,咕咕声寂寞得很。
“小大宾……”老汉烟袋锅子敲敲冷硬的石臼,像是问它,又像问自己,“这名号,还能夯在这新地基上不?”
风从黄河故道那头卷过来,带着土腥和水汽,掠过荒草,掠过白墙,最后撞在老石臼上,打个旋儿,散了。石臼深沉,一声不吭。它肚里装着马家汉子夯下第一根木桩的闷响,装着孙家人捣碎红辣椒的脆生,也装着搬迁时老梁落地的叹息。这小大宾的三百年筋脉,都在这沉默的石头芯子里缠着。
安置区那头,有年轻的媳妇站在自家白亮亮的阳台上,抱着奶娃,朝老村方向望。娃娃扭动着,小手指头戳向那截埋在荒草里的半壁石臼。
风吹动老汉稀疏的白发。
他混浊的老眼望向娃娃伸出的手指。
孙字拆开是子小。
小,是根苗初发,是辈辈延续。黄河浪扑来又退去,新淤的滩地上,青生生的稻子拱出嫩芽,正迎着风,一点一点,挺直细弱的腰杆。
薛宏新: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花间拾趣》《童趣》《鸡毛蒜皮》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郑州日报》《安阳日报》《平顶山晚报》《焦作晚报》《新乡日报》《林州文苑》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河南科技报》发过3个文学专版、《作家文苑》发过一个专版、《聪明山文艺》发过2个专刊、《当代文学》海外版发过散文专辑。为《临明关文学》《聪明山文艺》副主编、《现代作家》特约作家、编委,河南省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