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山记
发布时间:2025-10-16 06:33 浏览量:30
人还未到金山山门前,远远便望见那座慈寿塔,像一支笔,又像一根纤指,遥遥地指着青天。山其实算不得高,石阶也平整,但走得几步,便觉着四下里那葱茏的绿意直逼过来,将暑气都滤去了几分。待到江天禅寺的赭黄色墙壁在眼前豁然展开,那份由传说酿成的醉意,便愈发地浓了。我立在殿前的廊下,望着那重檐的歇山顶,檐角下悬着的铁马,风来时,便叮叮咚咚地响,声音清冽得像山泉。心里便不禁痴想起来:许仙当日,是在哪一间禅房里被幽禁?白素贞那撼天动地的法力,又是从哪一片江面上涌起的呢?那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一幕——江水不是水,成了愤怒的墙,一堵一堵地拍过来,要将这象征着无情人间的庙宇吞没。然而眼前,只有日光安详地照着石阶,几个香客慢悠悠地踱着,殿里的檀香烟,一丝一丝,袅袅地升腾,平和得叫人几乎要忘记那个古老的悲剧。传说里的狂风巨浪,到底敌不过人间这静默的、日复一日的香火。
从金山的传奇里出来,再去看焦山,便觉得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滋味了。焦山是稳稳地坐在江心的一座“浮玉”,须得坐了渡船过去。船行在江上,回头还能望见金山的塔,像一个小小的句点,标在故事的末尾。而眼前的焦山,蓊蓊郁郁的,仿佛一头青螺,浮在浊黄的江涛里。江水是浑的,滚滚地挟着泥沙东去,显出几分暴躁;而焦山是静的,那满山的树木,便是一种沉沉的墨绿。这山,不以绮丽的故事诱人,倒像一位渊博而沉默的学者,它的珍宝,都收敛在那一片著名的碑林里。
走进那碑林,便如走进了一部立体的、石头的史书。日光从高大的树木间筛下来,在那些青黑色的石碑上投下斑驳的、游动的光斑。我俯下身,仔细辨认着那些或苍劲、或秀媚的字迹。有的因了年岁太久,石花漫漶,那笔画的边缘已有些模糊,像梦里的呓语,听不真切,却更引人遐思。我的指尖虚虚地顺着刻痕滑动,仿佛能触到千百年前那位刻工的手温,能感到他锤凿落下时,那一瞬间的呼吸。这满林的石头,因此不再是哑的,它们以一种极沉静、极坚韧的方式,在与时间对抗着,诉说着那些被遗忘了的姓名与心事。比起金山那轰轰烈烈的爱憎,这里的寂寞,是一种更悠长、更彻骨的寂寞。
最后一站,是北固山。去北固山的路上,心里便已响起了那阕词。辛稼轩的句子,像是早已铸进了这山石的魂魄里,只等有缘人来,便要铿然作声。“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我口中低低地念着,一步一步登上这“天下第一江山”。北固山多石,路径也显得更瘦硬些,带着一种兵戈的气象。登临北固楼,凭栏远眺,景象果然壮阔。长江如一条巨蟒,懒洋洋地蜿蜒东去,在日光下闪着鳞甲似的碎光。对岸的扬州,烟树朦胧,只是淡淡的一抹青痕。风极大,吹得我的衣衫猎猎作响,也仿佛要将这千年的积郁都吹散开来。
这风里,似乎不独有辛弃疾的悲歌,还有更古老的金戈铁马之声。我想象着孙权和刘备曾在此驻马,商讨着联合抗曹的大计;那娇憨而又刚烈的孙尚香,是否也曾在此处,望着大江,思念她那远在荆州的夫君,最终却演了一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哑剧?三国的人物,一个个都像是这山上的石头,棱角分明,带着一股子烈性。他们的雄心、他们的机谋、他们的怅恨,都化在了这猎猎江风里,千年不散。北固山是没有柔情的,它的美,是一种苍凉、悲壮的美,像一碗混着沙尘的烈酒,喝下去,从喉咙到心里,都是滚烫而粗粝的。
归途上,暮色降临。三座山的影子在我心里轮番浮现:金山是情的,炽热如酒;焦山是智的,清冷如茶;北固山是志的,悲壮如血。人间的至情、文心的不朽、家国的块垒,竟在这弹丸之地,找到了它们各自的归宿,沉默地对着这日夜不息的江流。而我,一个匆匆的过客,带不走一片云彩,只沾了两袖的风,与一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今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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