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晖：两个老方志眼中的广州

转载自《广东史志》2025年第3期总第130期

广州方志界的两位前辈龚伯洪和陈泽泓相继在广东人民出版社出书，一本是龚伯洪的《游觅越秀古街巷》，一本是陈泽泓的《广州古史讲真》。两位前辈不约而同地在古稀之年把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广州”写了出来。龚伯洪挖掘名城底蕴写了广州的“情”，陈泽泓钩沉古城历史写出广州的“真”。

龚伯洪是地道老广。他36岁开始向《羊城晚报》“晚会”版投稿，百发百中；后来在《羊城晚报·海外版》《广州商报》《岭南松》3个报刊写专栏文章，都是写广州地情的。1988年转到广州市地方志办当编辑，近水楼台，方便了他研究广州地情，写稿更是得心应手。1990年初《美食导报》总编辑聘他为副刊版编辑，日后他又变成了美食家，出版了《百年老店——广州老食肆与老食语》《越秀美食》等多部美食专著。在参与编纂《广州市志》过程中，他被“逼”着更进一步了解广州地情，尤其是当《广州市志·文化志》的责任编辑（第二轮修志是副主编），兼管华侨、党派、政法各卷志书编辑，乃至第二轮修志担任《广州市志·人物志》主编，均促使他钻研有关资料，更深入地了解广州历史。20世纪90年代后期，他撰写出版《广府文化源流》《商都广州》等。他认为写书是为了延续历史文化，特别是弘扬广州传统文化。他写了一副对联作座右铭：“坐敬孔丘，可史可文端殿宇；行思弥勒，能容能笑戏江湖。”

龚伯洪一生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酸甜苦辣都在广州。他情驻于此。2023年他受越秀区文联之邀，编撰出版《游觅越秀古街巷》。一座城市里，纵横交错的街巷就像是它的毛细血管网，凝聚了城市的灵魂与精华，记录着城市的历史与变迁。龚伯洪生于斯、长于斯，加上多年的功力，写起来得心应手。他以对这座名城的热爱，写出小街巷中的大情怀。

龚伯洪把街巷故事分为历史、风物、人物和民俗四个主题板块，向大家讲述从秦代任嚣率军平定岭南、赵佗建南越国的悠悠古韵，到北京路、惠福路的繁华喧嚣，再到一条条隐匿于高楼大厦间、保留着明清乃至更早时期风貌的小巷，每一条街道、每一块青石板，都承载着说不尽的故事。龚伯洪以真挚的笔触，不仅描绘街巷的外在风貌，更深入挖掘其背后的历史故事、民俗风情与名人轶事。读者仿佛能随着文字的脚步，穿梭于古今之间，感受到那份跨越千年的温度与情感，撩拨起游人觅胜赏游的兴致。

《游觅越秀古街巷》的开篇《赵佗开的越王井》讲越秀山南麓应元路西段清泉街的故事，而清泉得名源于广州最古的名井——越王井。故事开始就是广州歇后语“平南王霸越王井——看你恶得几耐”（“几耐”是粤语“多久”之意）。龚伯洪写街巷故事犹如一个“粤语讲古佬”娓娓道来。他说：

此井据说是西汉时南越国开国国主赵佗所开凿，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今位于广东科学馆北端的应元路南侧。由于此井的泉水有“玉石之津液”的美誉，水质甘甜，又相传饮得南越王赵佗年逾百岁尚“肌体润泽”“视听不衰”，因此屡被治粤专制者所霸占。五代十国时，南汉国主册封此井为“玉龙泉”，并作为御用井水，平民百姓休想一尝其味。清初，平南王尚可喜统治广州时，闻得赵佗饮此井水活过百岁，遂起霸井之心。他命令在井的四周筑起围墙，派兵把守，并出告示说“私汲井水者鞭笞四十”。不过，纵然尚王爷一家霸占此井，也饮不了长命百岁，应了老百姓“看你恶得几耐”的诅咒，留下千秋骂名。

他作品的语言表达特别“广州”，有些北方人认为他的文章语言读不通，但地道的广州人读起来就特别有韵味。陈泽泓对此书评价为，品味《游觅越秀古街巷》，五味俱全：古味茵蕴，导游古街巷，古城古事，名人古风，如数家珍，再现眼前；粤味精彩，岭南建筑，百艺能工，市井掌故，琳琅满目；趣味横生，轶闻奇事，活现文物，活化地名；诗味悦人，引经说典，娓娓道来，妙语如缕；美味赏心，装帧秀雅，旧照出彩，名家插画，图文并茂。可谓是文化精品。

龚伯洪眼中的广州充满人情味、烟火气，所以他写街巷、写美食、写粤剧，把广州的小故事、歇后语融进他热爱的作品中，为的是他写书的初衷：延续历史文化，特别是弘扬广州传统文化。

龚伯洪著《游觅越秀古街巷》

与老友龚伯洪相比，陈泽泓添了些书生气。陈泽泓喜与书为友，自拟斋名“壁半斋”，意为居宅半壁皆是书。作为潮州人的他，自32岁调动工作到广州就一直未曾离开。自1995年到广州市地方志办工作以来，30多年，他致力于方志理论、岭南文化、古建筑文化的研究，与龚伯洪交集在对广州的研究上。

他喜欢广州人“讲真”的勇气，也喜欢广州这片土地上敢于“讲真”的氛围。他不是名校毕业，也不是哪位名师的高徒，他借着自小对美术的爱好和多年剪报积累的资料，绘制一册《古塔图集》，向当时素不相识的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岑桑投稿，岑桑不看背景、不看专业就以作品“真”好，帮他出版了。中山大学开设中国古代建筑史课程，认为陈泽泓“真”行，就让他担任课程老师；他当年从广州市委老干部局调到广州市地方志办也是领导认为他对地方志是“真”热爱，让他进入修志部门。后来他成为历史学研究员、《广州市志》副总纂、中国地方志学会学术委员、国务院主持编修的《汶川特大地震抗震救灾志》专家组专家、广东省情专家、广东省方志名家工作站首席专家、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文史学术委员会主任，参与制定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颁布的《地方志书质量规定》。正因为广州是一座兼容并包、求实讲真、敢闯敢试的城市，吸引众多年轻有为者无畏前行、开创新天地。在这样良好氛围的浸染下，陈泽泓至今已出版著述32部，合著（为主要作者）8部，主编8部，总纂5部，如《岭表志谭》、《广东历史名人传略》及续集、《岭南建筑志》、《广府文化》、《广州觅胜》等。

这座“讲真”的城市影响他的为人治学。广州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也是岭南文化中心地，有关广州历史文化的出版物很多。由于修志、著书的关系，陈泽泓发现关于广州历史的一些常见说法有误，却因口口相传而三人成虎。其中有的说法关系到广州人文、历史、城建、宗教等领域的研究，有的说法直接影响到历史陈述、社会行为及学术研究。因此，他以30年来关注广州历史的学术研讨成果，特别是从事地方志工作后对旧志研读的深入考证而撰写《广州古史讲真》一书。书中内容不作人云亦云，只在探求历史真相，有的未必有标准答案，但至少对习以为然的说法提出有据的质疑，或罗列众说以比较，并尽可能联带阐述与题目相关的广州历史，以求正本清源，扩大知识面，参与当今一些热门话题讨论，引起大家的思考。

如常见阐述光孝寺的书上说，对于光孝寺始称制止寺，不为人所特别关注，今人有解释为“佛家语，即制心止，谓抑止心欲之动；不使受外物之乱而作恶”。经陈泽泓考究，制止寺命名与佛教东来及广州为海上丝绸之路有关，原是三国孙吴的一处接待外来高僧的译经道场。越秀公园里的五层楼，最初叫“望海楼”，有人说是因为楼建在近海的缘故。经一番考究，“望海”的初衷不是为了观景，从楼址乃至形制，都表明其为军事用途的半城堡式楼阁，望海之“望”其实别具深意，蕴藏朱明王朝对归明的粤地之态度。后来改称“镇海楼”，含“雄镇海疆”之义。所镇之“海”与当初所望之“海”有所不同，指边防而非地方，指外患而非内忧。书中《葛洪岳父是鲍玄还是鲍靓》《盘点广东都城隍爷》《清代广州是一口通商口岸吗》《大小马站是条书院街吗》等篇章，结论颇振聋发聩。作者并非脑洞大开博人眼球，而是理据详实，打破我们平时的认知。书中的“讲真”是不是正解？学术上有没有唯一答案？陈泽泓这本书其实在寻真、讲真的过程中启迪我们，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是随着阅历、学习、思考不断变化的，这个变化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深度的变化，一个是角度的变化。我们要敢于挑战这种变化，特别是在这个AI时代，系统有各种模板、各种答案，人的思维很容易陷入AI的模式化公式中，所以我们要敢于变化，敢于寻求真相。这个应该是广州人的新精神。

陈泽泓著《广州古史讲真》

广州市是第一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之一，文化底蕴深厚，名城逸事、历史真相都有待前赴后继的人去追寻。最难得的是这两位老方志人在古稀之年还写出这两本珍贵的书，不仅与我们分享他们心目中的广州历史文化，还激励着我们继续创造今时的新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