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特辑】明月照中秋‖李建彬

明月照中秋

李建彬

又至中秋。酒城泸州的市花(桂花)早已绽放,幽香盈城。它混合着大街小巷醇厚的酒香沁入肺腑,让人心动神驰。我独坐阳台,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思绪却飘回到了时时萦绕在脑海的故乡。我是从东坡故里的田垄间走出来的,负笈他乡,每逢佳节,便格外念想那岷江支流上无名小河旁的古老村庄。

儿时在乡下,中秋是特隆重的事。母亲提前数日便备下芝麻饼,那饼虽无现在月饼的精细,却厚实如磐,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白芝麻,宛若夜空星子。倘若父亲再能带回一点晶莹剔透的冰糖,那就更是人间至味了。是夜,庭院中定设一小桌,陈列瓜果饼饵,谓之“敬月华”。老人们说月光菩萨于此夜最是慈悲,她温暖的照着人间团圆,也温情的照见人世离别。

后来读书,方知这轮明月非独中国才倚重。佛经中以月喻佛法圆明,所谓“众水皆含月,千江月体同”,基督教中耶和华造月亮管夜,伊斯兰教以新月为斋月起止之标志。而在我中华,月却与“家”字粘连最深,苏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语,道出的岂止是兄弟之情?那更是农耕文明对稳定的血缘伦理的千年呼唤。西洋人重个体,讲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他们的团圆多是灵魂与上帝的契合;国人重家族,团圆便是几世同堂,杯盏交错间的烟火气。一者向外,一者向内,明月则成了这共同情感的最大公因数,悬于万古长空。

大学里的中秋,就颇有些罗曼蒂克了。记得那年,我们偶遇在图书馆,靠窗相对而坐,窗外是一株茂盛的老槐树。月色如水银泻地,将树叶染得斑驳陆离。我们各自看书,不言不语,只听到书页翻动声与秋虫唧唧声。偶一抬头,见月光透过玻璃跳跃在她睫毛上,宛若露珠闪烁。她轻声念起“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我感觉心中有根琴弦被拨动了。青春情愫,糅合着古典诗意的月光,酿成一杯浓浓的酒,在月下老人红线系足的牵引下,饮之即沉醉。而今回想,那夜的月光确乎是特别的,不仅照亮书卷,更照见两个年轻灵魂的双向奔赴。

然月华虽美,终须直面人间。近年微信往来,知故乡变化极大。昔年泥泞田埂,今成柏油公路;以往稻麦单一种植,现下是农文旅商融合发展。水产养殖,荷塘观光。农家乐林立村头,旅游客流连田间。各类商业广告在乡村也铺天盖地,就拿中秋来说,有卖豪华大月饼的,有卖金毛大闸蟹的……乡亲们谈起“经济增长点”“产业结构调整”,言语间颇显自豪。我虽欣喜于乡亲生活的改善,却也不免暗生忧虑:当月亮成为旅游招牌,当团圆变成消费由头,原来那份质朴的情感,是否也将明码标价呢?

月光无言,照彻古今。它照过东坡笔下的承天寺,照过我儿时的农家院,也照着眼下这霓虹初上的城市。乡村振兴非惟盖楼房、修广场,更须振兴那月下的文化根系。“建筑留得住、文化讲不出、消费带不动”,已经成为当下部分乡村文旅的问题所在。若能在发展中存续那份“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的温情,或许便是传统与现代最完美的团圆。

夜渐深,凉露侵衣。我蓦地想起祖母常常念叨的那句话:“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诚哉斯言,任人间沧海桑田,月华依旧澄明,它见证着农业社会的淳朴,也辉映着工业时代的喧嚣,而今又将陪伴我们走向乡村振兴的明天。只是在这奔涌向前的洪流中,我们能否如明月般始终保持那份洁白与清明?

回眸间,见月光正洒在我的肩头,不偏不倚,有点沉重,恰如它千百年来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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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李建彬(泸州市政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