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解读中的政治影响

喜欢读书的人都知道，读一部作品要深入到作者的创作状态，或者说深入到作者的内心，了解作者写作的那个时代，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理解文本内容。但这种理解同时会受到文本中的政治影响，同时也受到自身所处时代的政治影响，并不能无视政治的存在。

人们读《诗经》，觉得有点重复啰嗦，而这正是诗经重章叠句的特点。很多人不理解《诗经》中诗歌产生的年代，也不理解当时社会风俗以及政治情况，只是以现在的观念来看待当时的诗歌，当然会出现误解误读现象。倘若理解当时奴隶社会的状况，知道奴隶们没有话语权，经常在社会底层劳动，受到统治阶级的压榨和剥削，甚至没有生命安全，就知道很多诗歌是什么意思了，也知道当时他们的审美是怎么回事了。倘若读到贵族写的诗，也要联系当时的社会环境，联系当时的人文风俗，就知道诗歌具体在指什么，也知道引申意义是什么。读诗要了解诗人的心态，了解诗人所处的年代，也了解当时的政治情况。很多诗人写诗并非在抒发自己个人的感触，而是在描写政治，或者说用了春秋笔法，却没有直说，以免导致杀身之祸。越是这样，很多诗歌就越是具有一定的隐喻意义，尤其在政治方面有一定的隐喻意义，需要读者去破解，而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理解的政治观念去理解。因为古今政治不同，人们理解的意义不同，需要暂时放下自己的政治观念，去理解诗歌中体现的政治情感，理解诗人纯粹的情感。读屈原的作品，有人感觉有些句子诘屈聱牙，不是十分容易理解。倘若按照现在的政治观点来看，屈原算是一个爱国者，但并不能愚忠，不能愚蠢地忠于楚王，即便见馋被疏，也仍然可以著书立说，完善自身，没必要非得和楚国实现政治捆绑。

李白写诗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人世沧桑变化，已经变了朝代，变了人文风俗，也变了政治理念。当代人要读古代的作品，就要还原古代作品所处的时代风貌，要尽量理解作品出现的政治环境，而不能抛弃古代政治环境，直接谈作品本身，这样就会孤立地看待作品。先秦出现过百家争鸣的局面，诸子散文出现了，各家各派的文章和文论都出现了，似乎验证了文化的繁荣。主要还是诸侯之间常年征战，无暇顾及思想领域的统治，权力暂时放松管制，以至于很多思想家出现了，纷纷著书立说，提出自己的思想和见解，有的还要拉一大帮学徒，建立自己的门派，而对后世影响比较大的就是儒家和法家。秦始皇实现纯粹的法家理论，当然也改变了一些规则，最终没有维持多久，到了秦二世就亡国了，以至于秦朝能够拿得出手的文学家只有李斯一个人，其他人都被强权管制，似乎没有多少长进。尤其是秦朝的焚书坑儒运动以后，很多儒生不敢著书立说，不敢畅所欲言，也就没有多少著作问世。而后世皇帝吸收了秦王的经验，采用外儒内法的策略，当然会允许儒生发表议论，发表他们的见解，却有了一定的审核制度。在这样的权力控制之下，很多作品只能委婉地说明事情，委婉地表达情感，越是委婉，越显得文学味十足，却偏偏不会直话直说。

解读这样的文学作品就要还原当时的政治形态，尤其要知道当时的文化政策，知道政治权力对文学的操控力量，不然就会游离于文学之外。倘若用现在的政治去衡量古代的政治，当然也是驴唇不对马嘴，并不能说古代的很多作家没有人权，也不能说古代的很多诗人不自由，只能说他们生活在那个年代，受到极权政治的控制，能写出不错的作品，就算意义重大。倘若他们生在当下，恐怕还不如生在古代写的作品更好。因为古代没有互联网，没有大数据筛查信息的模式，当然管控力度就会相对宽松，很多作品可以夹枪带棒，可以带着讽刺的锋芒。不管是韩愈的《谏迎佛骨表》，还是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亦或是白居易的讽谕诗，都带着讽刺的锋芒，诗人也因此而获罪。他们文笔都不错，从自己的思想出发，写了带有讽刺锋芒的作品，却偏偏不为当时的皇帝待见。倘若他们生在当下，就不会写这样的作品了，而是写一些歌功颂德的作品，靠名气圈点钱就可以了，甚至可以左拥右抱，可以出入于灯红酒绿之所，和高官在一起吟诗作赋，互相酬唱，就算活得非常自在了，哪里会写什么讽刺性的作品自找没趣呢？

既然要阅读一些文本作品，就需要了解文本产生的政治环境，也需要了解作品中体现的政治关系，而不能用当下的政治来衡量文本中的政治。即便当代作家写了当代的诗，人们也不能拿当代的政治关系去比对作品中的政治关系。因为作品中的政治关系是作家虚构的，即便作家声称写实，也一样经过了作家思想的加工，有着一定的变形，不算是原原本本还原现实中的政治关系。此外，作家的思想是有认知限度的，并不能全知全能，即便搜集了很多创作素材，也不能全方位看待一件事情或一个人。作家创作的文本内部体现了一定的政治形态，只能说是作家自己塑造的政治形态，而不能和真实的政治形态做对比，但起码体现了作家生活时代的政治形态。倘若作家写了古代的事，写了不是他所处朝代的事，那么也只能当成是传言，读者并不能当真。因为作家本身这样描写很可能根据二手资料来写，或根据传了好几手的资料来写，甚至根据传言来写，只是为了吸引人，却并不一定真实可靠。作家看到的那些材料很可能是口耳相传的作品，经过了群体创作，也就不是那么真实了。就像人们理解的关羽形象和诸葛亮的形象，大多都从《三国演义》这部小说中来，却往往忽略了真实历史上的关羽和诸葛亮形象，也忽略了当时汉末动乱时期的政治情况。倘若以现在的政治关系来衡量当时三国时期的政治关系，那么无论关羽还是诸葛亮，都是被利用的对象，也都在政治上犯了幼稚病，只不过关羽能够更关注眼前的目标，诸葛亮更关注全局而已。

阅读文本，既要读出文本中蕴藏的政治关系，又要读出文本产生的时代的政治关系，同时要有一定的对比，也要有一定的鉴别，而不能完全凭借自己的主观意识去判断，也不能完全以当下的政治形态去判断古代的政治形态。即便读到了当代人写的当代的诗，也仍然不能做完全的比对。把作品当成一件艺术品来看，了解产生的年代的政治关系，了解作品中的政治关系，了解作者的政治思想，就算不错了。倘若能够比对当下的政治形态，就很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因为这种比对是超时空的，应该把作品放在产生的年代的政治形态中去看，才能准确还原作品的内容和思想，不然就很可能产生误解和误读，产生很大的歧义，而误解误读的人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呢！或许这正是政治玩弄人的属性的体现，也是人被政治玩弄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