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庄的故事(二十八)

盛夏的夜晚，天闷的厉害，中兴、丰收、郎大山和王连营在村西的运河里洗完澡，坐在河边的沙滩上乘凉，村里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你听，这一搞文化大革命，这个结实跟疯了一样，今天破四旧，明天斗地主，把个岳家庄弄的乌烟瘴气！"谷丰收说。

"我看王福泰要倒霉！"郎大山说，"王福泰为讨好唐道生，把结实掐着脖子的往上提溜，让他又是当团支书，又是当民兵指导员，脱不了被这小子咬了！"

"听说这次运动，凡是当官的都脱不了挨整，好些干部被打倒了。"王连营问中兴，"廖队长没事吧？"

"不知道呢，有些日子没来信了，怪挂着他的。"中兴说，"那可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应该不会有事的。"

"兴哥你可别这么放心，"大山说，"这运动先冲着干部下手，管你好坏，先治你一通再说。"

月亮刚刚升起来，就被一片厚厚的云遮住了。岳中光坐在院子里抽烟，听着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口号声，他心里一阵阵的热血沸腾，恨不能变成一个年轻人，投入到这场热火朝天的运动中。前几天，姑爷告诉他，自己现在实际上掌握着全公社的大权，一把手林书记靠边站了。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过去的东西要推翻，旧的一切要砸烂，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姑爷说，全公社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林书记被打倒了，自己这个有着红色经历的老革命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公社的第一把交椅，现在他已经不是什么书记了，而是领导着全公社人民闹革命的文革会的主任。姑爷说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可能会离开这里，到县里去当领导。哦，那不就是古时候的县太爷吗？到那时，自己这个县太爷的老丈人，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武！到那时，王福泰还不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像奴才一样给自己提鞋，给自己舔腚啊？

门响了，大儿子如意回来了。

"爹，天不早了，你还不去睡？"如意问。

"不困，一会儿睡。"岳中光问，"会散了？"

"我没去开会，在打谷场上跟人们聊天了。"如意说，"爹，你该说说结实了，他不是好闹腾，今破四旧，明斗地主，批斗会上还打人骂人，村里的人可烦他了，说他是个跳梁小丑，早晚要摔个大跟头。爹，你说说他吧！"

"我觉着该说的是你！"岳中光说，"你看你，运动来了，你一点也不积极，有嘛活动也不参加，你就是个落后分子！如意呀，你不随我，你太老实了！人太老实了不好，让人看不起，受人欺负！一个人要让别人注意，就得弄出点声响，造出点动静来，现在，正是个好时候。你看，你妹夫在公社，你兄弟在村里，都干得轰轰烈烈，现在，公社的大权已掌握在你妹夫手中，要是弄好了，你兄弟坐了村里头把交椅，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也应该动起来，别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不喜欢瞎闹腾！"如意说罢，转身去了。

"哼，烂泥糊不上墙，死狗拖不上树，跟他娘的不是我做的似的！"岳中光嘟囔着。

结实回来了，他兴奋地对老子讲述着对地主分子的批斗会开得多么成功。

"儿呀，你不觉得你们应该来一个斗争对象的战略性转移吗？"岳中光问。

"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结实说。

"你不应该不明白。"岳中光说，"我问你，你闹腾来闹腾去，目的是什么？就是折腾几个地主分子地主老婆吗？咱们这里，日本人一走，就土改了，那时候地主就被打倒了，人家倒了二十多年了，在倒了的人身上再踏上一只脚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意思吗？"

结实听到这话，眼睛在黑夜里像狼一样放射着贪欲的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爹，希望他继续讲下去。

"这样闹腾下去，真成人们说的，只不过是无所作为的跳梁小丑。"岳中光看着儿子，说，"贪嘴头子的人图的是玉盘珍馐，山珍海味，有志向的人要得到的是地位，儿呀，难道你就不想尝尝权利的滋味？"

"太想了，爹！"结实说，"想咱岳家庄，咱岳家是村里的第一大姓，但自解放以来，第一大姓却从来没人坐过村里的头把交椅，在班子里充其量是不吃拉紧的闲职，我想改变这一现状，迟迟没有行动，一是我心里还有一些顾虑。"

"你顾虑是什么？说给爹听听。"岳中光说。

"我顾虑的是王福泰和你的关系。"结实说，"不管怎么说，那姓王的对你还不错，遇事高看你一眼，尤其在四清时冒着犯错误的危险为你通风报信，我今天能当上团支书和民兵指导员也是靠了他一手……"

"儿呀，你要这么样，就不是一个掌权者的胸怀！"岳中光说，"那王福泰对我是不错，但是，你应该明白他为什么对我不错，他并不是为的我，他为的他自己，为他自己的地位和权力。王福泰是一个贪恋官位的人，他又知道官位的稳固，一是要有下面的人拥护，二是要有上面的人撑腰，而你的姐夫，正好可以做为他撑腰的人！他看准了这一脉，对我好是为了讨好你姐夫，讨好你姐夫是为了自己的官位！"

"爹，你的目光真是太犀利了！"结实说。

岳中光接着说，"成大事者向来是干事果断，心狠手辣，似你这样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不是成大事的来头。不要说他与我关系不错，就是我的手足，我的爹娘，为了大计，也是该清的清，该除的除！你看看古今中外的历史，打打杀杀，那流淌的鲜血写成了一个字，权！不说别的，就说中国历史，改朝换代，有多少是和平的交接？子弑父，兄弟相残，比比皆是呀！你要做岳家庄的皇上，这样心慈手软，被情缠住手脚不行啊！我不是党员，没有资格上位，我要是……"

"爹，我明白了！"结实说。

"嗯，明白了就好，"岳中光说，"儿呀，有顾虑念私情是你没有下手的原因之一，听你刚才的口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