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小说家·访谈 | 金海曙×夏商:十个问题

发布时间:2025-09-30 16:46  浏览量:30

『失踪』的小说家

访谈:十个问题

金海曙 夏商

《十月·长篇小说》2025年第4期

夏商:当年风头正健时,为什么不再发表小说,成了“失踪”的小说家?

金海曙:首先纠正个问题,当年也谈不上“风头正健”四个字。只能算是刚刚冒头,在朋友的推荐下,发表也相对顺利,并且被归入了“后先锋主义写作流派”,有了靠山和组织。但这些都是非常小众的,不算出过什么大风头。整体状态应该说是非常业余,也没有职业化的意图。其次“‘失踪’的小说家”这问题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不再发表”,另一个是“不再写作”。先回答不再发表。小说的发表,是一个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会觉得过程疲劳且无效。举例而言,有一次,有家大刊物来北京组稿,吃饭吃到一半我就走了,并不是因为我骄傲或者很酷,因为要听很多人说话,我心里很累,又常常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为避免尴尬,只好尿遁。但这种行为,就会被认为不合群,也就不是很适合发表习作。至于为什么不再写小说,有三个原因:第一,我预判写小说养不活自己,难以安身立命。记得当时小说稿酬千字四十元,写满且发表了十万字,才会有四千元收入。一年要在刊物上发表十万字,那是相当的困难。第二,我有不喜欢自己习作的强烈倾向,不觉得那些是我应该写的东西。一件事,既不能安身立命,又不能让自己喜欢,放弃就成了必然。第三点很重要,因为那时我开始了电视剧剧本的写作。电视剧救了我,我终于找到了一条自己写作的正确道路。从“小说界”来看,这个人确实是失踪了,但写作本身并未失踪,它在我体内仍然无比旺盛地奔流着。

夏商:在这段未发表新作的时光里,文学是否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金海曙: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从20世纪80年代写诗开始,文学不仅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体内比原生态多了一个器官,这是我的幸运。为什么是幸运,这里面有个道理,我下面来回答。所以,不管有没有发表新作,文学的阅读和写作,始终占据了我生活的百分之八十。回答到此,我冷静了一下,评估了下这个比例数值。我确信说到百分之八十,不算过分。当然,这里头牵涉到一个对文学的理解问题。在我的理解中,无论文体,诗歌、小说、翻译、戏剧,或者影视剧本,它们都是写东西。概而言之,也就都是文学。这件事占据了我生活的绝大部分。每天我几乎都是从打开电脑开始,然后打字或阅读,以关闭电脑结束这一天。整个过程,都非常文学。最后我解释一下文学带给我的幸运。人的一生,其实只有一个哲学问题,那就是如何把你这一生过掉。用西方的说法,就是如何杀死时间。文学给了我一把闪闪发亮的刀子,为我杀死时间提供了一个绝佳形态,这种形态可以维持到生命的终点。并不是人人都有幸能够找到这样一种类似形态,从根本上解决终极问题的。借此机会,我对文学表示感谢和敬意。

夏商:这次复笔,有怎样的心境?

金海曙:有一种适逢其会的感觉,这点要真心感谢发起这项计划的策划者。因为去年4月至6月间,我突然心血来潮,写了十万字小说,大体能凑成一个小长篇。这几篇小说的写作,当然另有缘起,但不展开了。写的时候,并没有想要找地方发表的企图,就是纯粹想要写一写。十万字写完后,又戛然而止。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不能发表可能是个很大的问题。写作者一旦这样想,就会直接漏气,于是终止了这次短暂而激烈的小说写作。“‘失踪’的小说家”栏目让我心中暗喜。如果这些小说有了出路,也可能真的重启我小说写作的进程。因为在我心里,也一直有个中国梦,那就是正儿八经写几部长篇,丰富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生活需要。

夏商:跟以前相比,对小说这门艺术是否有了新的理解?

金海曙:当然,会有一些。小说写作是一门技艺,尤其中短篇小说的写作,它会有一些非常具体的技术性指标。这些指标都是常识,几乎每一个从事这行当的人都心中有数。我过去也通常是从这些指标出发,去评估一篇小说写得好与不好。现在有了一些新看法,概括起来,可以讲三点:一、小说,也包括其他文学形态,呈现之后需要有点见识,它不可以是各种包装下的陈词滥调。陈词滥调有很多种,像西游记里形形色色的妖怪。有的陈词滥调甚至是以引领潮流的面貌出现的,但它仍然是妖怪。二、行文质朴刚健,温润Q弹。就像小伙子的肌肉,或漂亮姑娘的肌肤,你总要占上一头。三、打开方式最好有点别出心裁。这点很重要,但我最近有点忽略,因为实在太忙了,来不及处理它。无论何种写作,都是想象力的狂欢,写作者自身和阅读者,都将从中受益。没有激情和想象力的作品是不存在的。这几点看法可能不算新,但在我这里是比较新的。

夏商:促发你写一篇小说的冲动是如何形成的?

金海曙:构成创作冲动的情况是多种多样的。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一个场面或一个人物形象;有时也可能是个非常抽象的思考。在我这里,各种情况都曾有发生。比如发表在这里的《小荷尖尖角》,是因为我之前写了两个短篇,都是关于知识女性题材的,热气腾腾就端给了一个作家朋友看。作家朋友看后发来反馈说,老金你老写白领女性有什么意思?关注下“底层”女性吧。于是我就抬手写了一篇相对“底层”的女性题材作品发给他。这下他没话说了。一句话发动的情况也有。比如有天站在一座桥上,突然想到了两句无厘头的话:总有一杯毒酒没有解药,总有一次出生意义全不明了。我觉得这两句话还不错,回家就让AI为它谱了曲,发展成了一首摇滚,听着还不错。当然,要发展出一篇小说也未尝不可。总之,冲动本身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对此一冲动的判断,它是否具备最终构成一个作品的价值和可能性。

夏商:在推进叙事的过程中,是完全按照构思,还是会跑偏?

金海曙:从我个人情况而言,当我渐渐学会写作之后,完全按照最初构思走到最后一句的情况非常少。写作过程中的“跑偏”对我是一个特别好的现象,说明一个生命体生长起来了。写小说如同生孩子,最终长成什么样,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宜加以控制的。长得丑一点或美一点,并无伤大雅,自己的就好,是个活的就好。别弄了半天,是个隔壁老王的孩子。我也明白有些写作者喜欢搞一点写作配方,按方抓药,以便成形。这种方式在我看来也是一种等因奉此的八股,只是这种八股显得比较个人化而已。它跟写作其实没什么关系。写作,无论何种写作,都是接受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并由此充满内心喜悦,我认为这才是写作过程之所以迷人的要点。当然,要形成这种心态,一开始就要控制好你的构思,让它有充分的包容度。失败的情况也有,但那并不是“跑偏”造成的,而是最初的判断出了问题。最初的冲动,并不足以支撑一个作品的完成。

夏商:你心目中的一篇好小说,由哪些要素构成?

金海曙:呃。这个问题,和我对第四点的回答有些重复了。那我也再重复一遍。读起来文脉清楚晓畅,读完之后感慨一句:嘿,这小伙子还有点见识呀!我觉得这就是一篇好小说。当然,为保证观点政治上的正确性,主语“小伙子”替换成“姑娘”也一样。

夏商:对你而言,小说意味着什么?

金海曙:对我而言,小说意味着读和写。近些年读得比较少了,想要读了就自己写一篇。

夏商:若能选择与古今中外任意一位小说家对话,你希望是谁以及希望探讨什么话题?

金海曙:除了写作,聊点什么都挺好的。希望这位小说家话不要太多。

夏商:这次复笔对你而言,只是为配合我们完成一项文学策划,还是会继续创作旅程?

金海曙:这个问题我必须认真回答。首先我重新写小说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有这么个策划,小说写作在我是一件自然发生的事情。“‘失踪’的小说家”栏目的出现,在我个人生命中是适逢其会,我感激不尽。热切盼望我新写的小说能够顺利发表,感谢全体策划者和将来可能邂逅的责任编辑。一篇小说从孕育到最后的呈现,发表是最后最关键的一环,倘若失去了这个环节,写作并不成立。所以在此恭祝“‘失踪’的小说家”栏目无敌辉煌,收获重大。至于我个人的写作行为,正如前面所说,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点。我为此感到庆幸和荣耀。

作者简介

金海曙,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上海。80年代写诗,获刘丽安诗歌奖。1995年起开始小说写作,1999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深度焦虑》,2003年出版长篇小说《赵氏孤儿》。译著有夏目漱石长篇小说《我是猫》、《心》及川端康成创作回忆录《独影自命》等;戏剧作品有《赵氏孤儿》、《武则天》等;电视剧作品有《父亲的身份》、《风起陇西》等。获新加坡第27届亚洲电视大奖(ATA)最佳编剧奖。

商,当代小说家。生于上海。著有长篇小说《东岸纪事》《乞儿流浪记》《标本师》《裸露的亡灵》,另有四卷本《夏商自选集》及九卷本《夏商小说系列》。现居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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