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聊斋·蛇人

编者：《聊斋志异》既是一部借鬼怪狐仙之形讽喻世情的短篇集，更是对思想、文化与人生哲学的深刻凝练，是洞悉古今人性与社会的一面明镜。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赞誉，《聊斋志异》与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同为对中国近代文学发展影响至深的著述。鉴于《聊斋志异》的古文文体，译文又显得干涩生硬，影响了读者的阅读体验。笔者在深入研读与思考后，决定对《聊斋志异》部分篇目进行诠释， 推出《读懂聊斋》系列图文故事，力求在保留原文意旨的基础上演绎拓展，提升时代感和适读性，期望能为大家深入了解这部巨著提供帮助。

读懂聊斋·蛇人

刘 伟

东郡，有一位以耍蛇为生的人，他常年与蛇相伴，悉心驯养着两条青蛇。他给这两条蛇取了名字，较大的那条唤作大青，较小的则叫二青。二青尤为特别，它的额头上有一个鲜艳夺目的红点，更难能可贵的是，它极具灵性。每当表演时，二青总能精准领会耍蛇人的意图，配合得恰到好处，引得观众阵阵喝彩。耍蛇人对二青的喜爱，远超以往养过的任何一条蛇。

一年后，大青不幸离世，耍蛇人非常伤心。他本想再寻一条蛇来填补空缺，却因一直忙于生计，迟迟未能顾上。

一天，耍蛇人途经一座山寺，此时天色已晚，他便在寺中借宿。天亮后，他准备带二青出去表演，打开竹箱一看，二青竟不见了！刹那间，他的心沉入了谷底。他惶恐不安地四处寻找，口中不停地呼喊着二青的名字，可始终不见二青的踪影。以往，每当遇到林丰草茂的地方，他都会将蛇放出来，让它们自由活动一会儿，而蛇也总是能乖乖地自行回来。因此，他心中仍存着一丝侥幸，盼望着二青能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无奈地坐在原地，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期待。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可二青依旧不见踪影。他只好怏怏不乐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准备离去。

刚走出几步，一阵窸窣声从树丛中传来。耍蛇人心中一惊，停下脚步，眼睛紧紧盯着树丛。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丛中缓缓爬出——正是二青！他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走近。他把肩上的担子轻轻放下，放在路边，二青也乖巧地停了下来。这时，他才注意到，二青身后还跟着一条小蛇。耍蛇人赶忙从怀中掏出食物，先递到二青面前，又喂给小蛇吃。小蛇似乎有些胆怯，不敢轻易进食。二青看了看，随即用嘴轻轻含起食物，送到小蛇嘴边，宛如一位热情的主人招待客人。小蛇竟然吃了下去，耍蛇人见状，再次将食物递到小蛇嘴边。小蛇这才慢慢放下戒备，开始进食。吃完后，小蛇乖乖地跟着二青一起钻进了竹箱。

耍蛇人满心欢喜，带着小蛇回去后，便开始了训练。小蛇十分聪慧，盘旋弯曲的动作都合乎规矩，与二青相比毫不逊色。耍蛇人越看越喜欢，便给它取名为小青。此后，他带着二青和小青四处表演，所到之处，观众无不拍手叫好，他也因此获利颇丰。一般来说，耍蛇人用的蛇不超过二尺，蛇长大了体重增加，表演起来就不太方便，所以大多会换掉。由于二青特别驯服，耍蛇人实在舍不得它，便一直没有急着更换。

又过了两三年，二青的体型愈发庞大，已经长到三尺多长，小小的竹箱再也装不下它了。耍蛇人看着二青，心中满是不舍，但还是决定放它走。一天，他带着二青来到淄川东边的山里，找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停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些美味的食物，喂给二青吃了，轻声祈祷道：“二青啊，这里山清水秀、林密树深，你就在这儿自由自在地成长吧。”二青离开后，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它绕着竹箱缓缓爬行，似乎对这里充满了留恋。耍蛇人挥了挥手，又轻声说道：“走吧，二青！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你隐身在这深谷之中，将来必能成为神龙，这小小的竹箱哪是长久之地啊？”二青听了，抬头望着耍蛇人，眼神中满是不舍，无论耍蛇人怎么驱赶，它都不肯走，还用头一个劲地碰竹箱。竹箱里的小青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在里面躁动起来。耍蛇人心中一紧，赶忙打开竹箱。小青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随后，两条蛇一起钻进了树丛，消失得无影无踪。耍蛇人以为小青也不会回来了，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只听到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青竟独自回来了，它径直钻进竹箱，安静地卧了下来。此后，耍蛇人四处寻找新蛇，希望能找到一条合适的伙伴，可始终没有如愿。而小青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长大，体型越来越大，表演起来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后来，他好不容易得到一条蛇，这条蛇也很驯服，但与小青相比，总是差了那么几分。此时的小青，已经长到小孩胳膊那么粗了。

淄川东边的山中，二青的故事也渐渐流传开来。起初，它常被樵夫看见，几年过去后，它长到了好几尺长，有碗口般粗。或许是野性渐长，它渐渐开始出来追人，吓得行人们相互告诫，都不敢再从那里走路了。

一天，耍蛇人再次经过那里。突然，一条蛇猛然窜出，如同一阵狂风般向他扑来。耍蛇人吓得脸色苍白，撒腿就跑。大蛇飞速追来，转眼间就到了跟前。耍蛇人惊恐万分，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颤抖着回头去看，发现蛇头上有一个熟悉的红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二青。二青也看到了耍蛇人。它昂起头，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纵身一跃，将耍蛇人紧紧缠住，动作与以前表演时一样。耍蛇人感受到二青并没有恶意，只是二青的身体实在太重，他经不起这样的缠绕，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便倒地呼叫起来：“二青，快放开我！”二青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身体渐渐松弛，缓缓放开了他。接着，二青又用头轻轻碰竹箱。耍蛇人立即明白了它的意思，赶忙打开竹箱，放出了小青。两条蛇相见，立刻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久久不肯分开。

耍蛇人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抚摸着小青的头，温柔地说道：“小青啊，我早想与你分别。如今你找到了伴，到了该走的时候了。”然后，他又转向二青，认真地说：“二青，小青是你引来的，就带它一起走吧。深山里不缺吃喝，你们可不要惊扰路人，以免遭受天谴啊。”两条蛇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垂下头，像是在领受教诲。随后，二青在前，小青在后，它们快速窜起离去，所过之处，树木草丛都被分开，留下一道深深的压痕。耍蛇人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它们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蒲松龄听闻此事，不禁感慨：“蛇，不过是一个动物，却如此有情有义，还懂得听从劝告，改变自己的行为。唯独让我感到奇怪的，反而是我们人类。有的人，对十年把臂之交的朋友，对世代受其恩惠的主人，都能落井下石；还有的人，不仅不接受忠言劝谏，甚至对诚恳相告的人心生仇恨。他们和这两条蛇比起来，不应该感到惭愧吗！”

刘伟，山东邹平人，现居淄博，淄博蒲松龄研究会会员。业余时间热衷于诗歌、散文及小说的创作，同时致力于传统文化故事的挖掘与整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