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笔记：自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谁啊？”

“我系（是）我。”她指着自己，前仰后合地说。

“你叫什么啊？”

“我叫梁辰。”她不好意思地躲闪到大人怀里，笑嘻嘻地回答。奶声奶气地把梁辰说成“嚷辰”。

这让人惊喜，让人有久违的发自心底的巨大欢欣。

这个场景被视频记录下来，弥足珍贵。

在其他动物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意识到的“我”的存在，在其他动物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我”的词语、我的名字的词语，在她，就这样在两岁两个多月的时候达成了。

用一种特定的声音符号给自己命名，这是从很小的时候叫她小名的时候就已经形成的类似条件反射的自然而然，现在这样用大名称呼不再是那样混沌状态里的生理本能范畴的意味，而是明确的语言确认。这不单纯是小名大名的区别，这是心智成长的飞跃。

神奇的是，她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的乐不可支之状，含着有趣，好像还含着某种对人间这样用一个名字规定自我的格式的调侃。像是在说既然都这么规定都这么自称自己的名字，那我也不免俗，就也叫一下自己的名字吧。叫是叫，但是叫得就很有点好玩，很有点勉为其难之上的居高临下。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孩子知道自己叫什么，还能说出来，这是她两年稍多一点的人生历程中，从生物的人走向精神的人的关键一步。知道我，知道我叫什么，这看起来天生就该如此的情况，实际上是从一团纯粹的物质转化为能回望、能自省的精神认知层次的重大飞跃。由此，物质不再只是物质，从物质中生长出了精神。精神之花由此萌芽到盛开，进入了其日渐好看的灿烂期。很快她在这一名字领域的进步就突飞猛进起来，不仅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还能说出妈妈的名字、爸爸的名字、爷爷的名字、奶奶的名字、太爷爷的名字、姑奶奶的名字……奶声奶气、口齿不清地喊出每一个名字的时候，她都会像喊出自己的名字那样既不好意思又非常趣味盎然。在现场、在视频中，都能引起被叫出名字的亲人的开怀大笑。

说到视频，她也已经学会了这个词。扒着大人的手说“吃平吃平”，意思是要看有她的视频。

视频这个在成年人的语境中也是出现时间不是很长的新词，在她这里天经地义地出现了、接受了并且使用了起来。视频现场感的形式和连续画面的声音质地，瞬间就能将不在一个地方的亲人连接起来的神奇，在她接受起来都自然而然。她一定觉着记录自己形象和行为的照片和视频都像是外面有天空有大树有小鸟一样，是从来就有的世界的一部分。她还分不清哪些是人类的创造，哪些是大自然的赋予，她对自己来自自然又投身到了人类无时无刻不环绕在她身边的创作物中的事实，还是一片混沌。她的成长就是要从这样的混沌里逐渐廓清，发芽生长慢慢高大起来。

两岁两个多月的时候，语言能力一天一天地成长起来，很多以前很复杂的词都能自己说出来了，每一次说出这样以前很难说出来的词，都让人惊喜有加。

一个具体而微如玩具的人类成员正在无分昼夜地迅速成长，这个事实让人至少可以暂时忘记了生活中其他的烦恼，进入到一种成年人生活中其实已经很少了的极乐境界。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脑袋，摇摇晃晃的身影，澄澈的目光，追求快乐的开关永远打开着，像一个可以一直为你提供喜乐的不竭源泉。这是上天赐予凡庸世界、不无苦难的人间的巨大恩福，这是孩子给予我们的可以发现、表达自己无尽的爱的抒发窗口。她笑嘻嘻地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们继续挣扎在这个茫茫然的世界上的混沌朦胧中最清晰的部分。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都有很多关于孩子如神的由衷赞美，西方油画中的神往往具有婴儿的模样，中国老子的智慧也早就竖起了“能婴儿乎”的标杆。其所由来处一定就是这样切身的经验感受，就是从婴幼儿身上目睹的神性光芒，这是世界和人间原初的模样。

一个只有成年人的世界是不值得留恋的，一个记得自己的童年、目睹并且深深体悟到了其他人类成员的童年的人，才会让自己在这经常是乏味污浊的人间世界上获得一点点重新站稳的平衡力，这是人之为人根基性的慰藉。

从这个角度上说，每一个降临到家庭里的婴儿都是天使，都是日渐沉沦的人世间的拯救者。其拯救的方式是以自己的真善美观照天地间的一切，上善若水，无往不利。虽然只会和还有人心者心心相印，对为害世界的恶人其实无效，但也依然是善良者可以抓住的近乎唯一稻草。虚幻也真实，于心灵有效就是于现实有效。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