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课的品性是怎样的？

民小编说

好课是教师的追求，是教学质量的直观体现。课的品性是教师深层教学理念的表达，也是教学活动基本规律在特定时代的独特表达。好课应是能够在继承中培养学生创新意识的课，应是彰显学生智慧的课，还应是学生能够启发教师、滋养教师精神的课。一起来看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明远教育书院院长郭华的文章——

什么是好课，怎样才能上出好课，是每个向上要好的教师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什么是好课，好课有什么标准，专门从事教育学术研究的学者也多有讨论，但各有视角、各有关注焦点，并没能形成一致的观点。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课也一样。好课反映了教学活动的基本规律和逻辑，不好的课各有各的不好。因此，探讨好课，不能只看外表、皮相，更要把握其内在机理，感受它的品性气质。

好课是教学规律的时代表达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人们心中的好课，是其深层教学观念的映照。研究好课，探究好课，就是对我们的教学实践观和教学理论观的自觉反思。教学的模样万千，却都要处理教学活动核心三要素的关系，即教师、学生、教学内容之间的关系。教学活动间的根本差别就源于对核心三要素的不同处理。好的教学就是要推动三要素的和谐共生。《学记》中说，“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这句话讲的是教师教学的智慧与艺术。之所以是智慧，就在于它阐明：虽然教学由教师主导，但还是要尊重学生及其学习活动，要做到启发、引导，而不是强制、灌输。只有这样，才能引导学生主动学习特定的内容。显然，尽管两千多年前人们还没有明晰的“学生是主体”的观念，却有着对好的教学品性的朴素认识。

好课是教学规律在特定时代的理念化表达。一节好课既要体现教学的一般规律，也要突出反映其所处时代教学理论与教学实践所达到的高度。马克思说，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课也一样。真正的好课，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集中体现着它所处时代人们普遍认可的教学理念。我们难以想象，一节完全无视学生、只有教师个人独白的课会被视为好课；也难以想象，一节没有教师有效帮助和引导、完全放任学生自己活动的课会被称为好课。同样，人们不会把只教零星散碎知识而不关注学生能力发展的课称作好课，更不会把强制、恐吓学生的课称作好课。这是我们在长期的教学实践活动中形成的共通的判别标准，也反衬出教学活动的基本规律：学生居于主体地位，学习要真实发生；教师起主导作用，承担引导、促发学生学习活动并对学习活动的方向及质量进行把控的主要责任；教学内容主要是系统的人类认识成果；教学永远具有教育性，立德树人是根本。

不同时代，教学的基本规律可能会表达为不同的教学品性。教学是人类通过已有认识成果来培养能够开创美好未来的人的一种自觉活动。教学本身并不承担发现新知识、创造新知识的任务，其工作的主要表现形态是引导学生学习已有知识。在社会发展缓慢的时代，传递和学习知识是教学的核心任务，甚至是教学的唯一形态，教学满足并止步于让学生获得知识、形成技能，养成社会主流价值观，但对学生的创造意识与创造才能少有自觉关注。这种教学形态与教学活动本应有的“超越”属性存在差距。无论哪个时代，教学所培养的人都应该具备创新、超越的意识和才能，而不仅仅是作为知识的拥有者和储藏器。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百尺竿头”是教学的直接目标，但若不为“更进一步”，“百尺竿头”就没了意义。因为要“更进一步”，到达“百尺竿头”时才需要去磨砺学生，培育其具备创造超越的意愿、能力和信心。因此，古今中外，虽然教学均以继承人类认识成果为主要形态，其目的却指向超越，即继往开来。当然，在社会发展缓慢的时代，人们对创新品质的需求并不迫切，因而教学的重点在继往，继承成为主流甚至掩盖了教学本来应有的创造、超越的目的。而在急剧变化、“未来已来”的人工智能时代，超越、创新的目的却必须自觉鲜明地突显出来。那些把教学变成对既有知识的记忆与占有，为了知识学习而打击学生的自信心、只传递知识而忽视引导学生关注知识的发现与建构过程的教学，要么让学生感到学习无趣，要么让学生感到自己与发现、创造无缘，以为知识的发现需要不世出的天才，或者只是玄妙偶然不可言说的侥幸和运气。这样的教学既不符合教学的基本规律，在现时代更突显出它的不合时宜。当然，那种不重视人类知识的学习与继承、以为创造可以无中生有的教学更不合宜。

在我们这个时代，研究好课，就是要研究如何能够在“继承”形态的教学中，将长期被掩盖被遮蔽甚至被遗忘的教学本应有的创造、超越的特征凸显出来。好的教学要让学生明白人人可创造、知识可超越，让学生相信自己也可以发现知识、自己也能行。在这个时代，教学如果不能主动培养学生的创造意识与才能，就算不上好的教学；教师如果不去想如何激发学生的创造才能，也算不上好教师。当然，教学如果不教学生去学习人类已有的认识成果，就不能叫作教学。基于此，既引导帮助学生学习人类的认识成果、尊重前人和他人的伟大努力与发现，又引导学生在知识学习的过程中质疑、探索、发现，让学生有创造的意识、意愿与创造的能力，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教学应有的品性。

好课是学生智慧的彰显

要让学生有创造的意愿与才能，课堂上就必须激发、彰显学生的智慧，让学生获得成长、感受自信。教育界有句俗语：要给学生一杯水，教师就要有一桶水。这句话旨在激励教师提高学科知识水平、加强自我修养，却也内隐着对教学的误解，认为教学就是从一桶水里倒出一杯水分给学生。这是典型的“灌输说”。这样既没有把学生当作教学的主体，也忽视了教师应发挥的主导作用。如果教学是这样的，就不会教出有创造性的学生，学生永远不会超过教师，人们期待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不会发生。

柏拉图的《会饮篇》中有一段记述苏格拉底谈智慧的文字，很精彩。“苏格拉底坐下来说：‘阿伽通啊，要是智慧能像满满一杯水，通过一根毛线，就可以引到一只空杯里去，只要两个人挨着坐，智慧就从充满的人那里流进空虚的人心里，那该多好啊！’……‘我的智慧很浮浅，有如梦幻，是真是假还说不定’……”[1]从教学的角度，可以解读出这段话里的三个要点。其一，智慧不能灌输。苏格拉底用嘲讽的口气说着“要是能……那该多好啊”，表达了对智慧“灌输说”或智慧“迁移说”的鄙薄。其二，教师不应以为自己有智慧，真正的智慧是知道自己没有智慧。基于前两点，便有了最重要的第三点，即教学是教师和学生共同追求智慧、爱智慧的过程。

吴正宪老师在课堂上经常对学生说，“说着说着就会了，错着错着就对了”。这句话不只是对学生的鼓励，更是对学生智慧的肯定。不是教师告诉学生什么是“对的”，而是由学生自己通过探索、尝试去悟到什么是“对的”，这正是好教学的形态：不是单向的信息传递、真理宣称，而是与学生一起经历探索、发现的过程。俞正强老师常跟学生一起感叹发现知识时的“惊诧”，常问学生“脑有何思，心有何感”。知识学习并不是与学生心灵无关的冷冰冰的机械程序，而是有心、用心的活动。发现知识时的“惊诧”，正是对自己智慧能量不可置信的喜悦；“脑有何思，心有何感”则是引导学生运用自己的智慧，从学习活动中跳出来，作为一个审视者来观察、评判自己的活动，从知识学习转向对学习过程的评判与感受。袁晓萍老师则直接说教学要“向学生借智慧”。

在教学中激发、彰显学生的智慧，这不是口号，也不是偶尔灵光乍现的教学机智，而是好教学应有的品性，是教学应有的运行机制。朴素地说，就是不能让学生“死学”“学死”，而是要聪明地学、学得聪明。那么，怎么让一个尚未成熟、正在发展中的心灵去“发现”“建构”先辈们历经千百万年才发现的知识？如何让学生运用自己的智慧？回答是——站稳学生立场，站在儿童现在所在处，以学生的视角看知识；又站在儿童未来发展处，回望知识学习的路径与方法。也就是说，既知道儿童在哪里，又知道要带领儿童到哪里去，把学生要到达的目标转化为一个个学生运用智慧、经过努力可以独立完成的任务。具体而言，就是从目标处回望学生现在所在处；从学生现有经验出发，设计学生凭借现有水平可以完成的任务；搭建一个个阶梯，引导学生充分调用自己的经验、智慧，努力向上、克服困难、解决问题，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最终“发现”知识。这个过程，就是在教师的引导下，学生重走知识发现之路的过程，也是学生作为学习主体、彰显自己智慧的过程。虽然不是每一节课都要经历这样的发现过程，但必须在一个学习单元里让学生去体会知识发现的过程及背后的思考方式、所用的工具方法，让学生能够像科学家一样运用自己的智慧去思考、去发现。

要让学生去发现，就不能割裂知识间的来龙去脉，不能让学生学习零散的知识碎片，而应该自觉加强知识之间的联系，建构起有内在联系的内容结构。只有在结构中，有逻辑的思维和有条理的活动才能上场，分析、归纳、推理、想象才有着力处，学生才能感受到自己努力与智慧的力量，而不是令人心虚的偶然的侥幸和运气。

彰显学生智慧，是促进学生自觉发展的路径。要发展就不能停留在现有水平，因而任务本身或完成任务的活动必须有难度、有挑战性。要开展这样的活动、完成这样的任务，学生必须得学习新知识、发展新能力，或者转换新视角、采用新方法、运用新工具。换言之，学生必须在活动中获得新发展，经历新体验。彰显学生智慧，正是把学生看作正在发展中的人去要求、去培育，让学生充满自信，而绝不是把学生看作“完成时”去迁就、放任、纵容，让学生盲目自大。赫尔巴特批评这种迁就：“他们迁就学生……假如这样地把学习意图看成一件必然的坏事，并把那种使学生尝到甜头的做法视为使学习可以接受的手段，那么一切观念都混淆了，而青少年在这种松松垮垮的活动中得不到他们本来能够得到的收获。”[2] 杜威同样严厉指出纵容和放任的危害：“把一定年龄的儿童所表现的现象作为自明的和独立自足的，就不可避免导致放任和纵容。任何一种能力，无论是儿童的或成人的，如果在意识上满足于一时的和现有的水平，就是放任。这种能力的真正意义是在于为达到较高级的水平提供一种推动力……”[3]

总之，彰显学生智慧不是口号，也不是誓言，它是真实的教学过程，也是教学追求的结果，是好课应有的品性。教学不是由教师陈述或宣布确定而客观的信息、事实、结论，而是引导学生去经历知识的发现或建构过程，这个过程正是激活学生智慧、引出学生智慧的过程。这样的教学能够让学生越学越想学、越学越聪明、越学越自信。

好课是学生能够启发教师的课

对于什么是好课，通常有一些经验性的参照指标，例如：学生学了什么，学得怎么样，用什么方法学的，经历了哪些活动，收获了什么，哪些方面有了成长，学习过程的情绪体验怎么样，等等。显然，这是从学生的角度、从“教为学服务”“教要以学为中心”的角度来标定的。“教为学服务”天经地义。但是，如果评判课的好坏仅从学生一侧考虑，又失之偏颇，不能把握教学活动的根本。一是可能会把“自学”当作“教学”；二是忽视了教师也是教学的核心要素，是决定学生成长、决定课堂教学质量的第一关键要素。没有教师的激发、引导、帮助，就不可能有学生深入、系统的主动学习；反之，没有学生全身心投入、孜孜以求渴望学习的态度，没有学生在学习中迸发的奇思妙想，教师也不会感受到从事教学工作的价值以及自身努力的意义，精神枯竭、职业倦怠就不可避免。因果循环，职业倦怠、精神枯竭的教师就不会尽心努力去上好课。无论是彰显学生智慧，还是学生于继承中生出创造的意愿与才能，说到底，根源在教师。

好课是师生的双向互动、相互启发，好课能够滋养教师的心灵与精神。教学绝不可能是教师的单向传输（虽然现实的课堂中常有这样的景象）。一方面，现实教学中的学生不是教师教案设计时想象的“纸片人”，不会总是全盘接受教师的观点，总会有所抵触、质疑甚至反驳；另一方面，教学活动的基本特质（教与学统一）以及教师的职业自尊也不允许教学是一个单向的独白活动。相当大程度上，教师的职业价值感和幸福感来自学生的信任、依赖、需要，来自学生与自己有意义的互动。《论语·为政》中记述了一段孔子对颜回的著名评价，很有意思：“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显然，孔子原本对颜回的“课堂反应”不满，因为他只是听老师讲，从来没有不同意见——“如愚”。课堂上没有反应的学生，常常让老师感觉到自己的工作无意义，或者不被需要、没有存在感（孔子在得知颜回“课后”有反思有自己的见解，才觉释然）。而那些能给予积极回应的学生，却会让教师有积极的心理体验。在《论语·八佾》的记述中，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显然，子夏的反应才是一个聪明好学的学生的正常反应，也是能够让教师有存在感的反应。他不仅学到了，而且能够举一反三，悟到老师没有讲的内容，甚而对老师也有启发。

基础教育阶段的学生当然不同于孔子的成人学生，但同样可以对教师有启发。当然，前提是教师有被启发的潜质，能够把学生当作有思想的人来对待。俞正强老师讲过一个学生启发他的故事。他讲除法计算时，直接告诉学生要用除法竖式（像“厂”）。一位学生疑惑，问为什么加法、减法、乘法的竖式都一样，除法的竖式却与其他竖式不一样。俞老师理所当然地说：“这是规定，照着做就行了。”没想到，学生反驳说：“规定也要讲道理呀！”这句简单的反驳让俞老师心头大震，猛然悟到了“规定也要讲道理”的道理：老师不是传话筒，要让学生明白，就得讲道理。可见，学生的质疑、反驳、不同意见都可能启发教师，让教师把自以为是的“明白”变成真正的“明白”。教学中学生对教师的启发是教学的至高境界，说明教师有开放的心态，课堂有民主的氛围，师生同在一个“频道”。

可以说，教师的幸福感和职业成就感并不主要来自许久之后学生的事业有成，而来自教学现场学生的响应。因为学生的响应，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重复工作的教师感受到每届学生都不同，每节课都会有“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惊喜，感受到教学是有规律的科学同时又是浪漫的艺术，进而于重复中磨砺出教师独有的沉稳气质。也正因为学生的响应，让教师能够与学生一起去深刻体会知识的美、领略人类文明的伟大、感受美好心灵的动人之处。在这个意义上，教师与学生是精神高度契合的知音，好课是师生的多声部合唱，虽然声部不同，却能够同频共振，或酣畅淋漓，或深沉悠扬，只有沉浸其中，才能体味到其中的美。

学生的响应是滋养教师精神的阳光雨露，好教学中的教师最是美好。吴正宪老师年逾七十，在课堂上却依然是儿童，她跟孩子们一起探索数学的奥秘、体会数学的美丽，纯粹而美好；窦桂梅老师上课有激情，有音乐感，她讲古诗时，跟学生一起和着音乐的节拍手舞足蹈，那种忘我地全身心投入的状态是最美的样子；薛法根老师高高的个子，在课堂上弯下腰来专注倾听学生讲话的样子很美好；俞正强老师平常总是佝偻着腰，走路很慢，说话声音很小，但当学生讲出精彩的想法时，他竟然可以像舞蹈家一样快速地旋转起身体，声音也高亢起来，眼睛里的光芒和喜悦的笑容生动而美好。因为有这样美好的教师，才会有更多的好课，才会有更多自信的学生去启发教师……

在好课中，教师的眼神明媚纯净像大号的孩子，而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和稚嫩的精神竟然可以理解、“发现”人类千百年来积累形成的厚重的精神成果，这是教学最神奇的奥秘，也是教学最美的模样、最佳的品性。

参考文献

[1]柏拉图.会饮篇[M].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9.

[2]赫尔巴特.普通教育学·教育学讲授纲要[M].李其龙，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242-243.

[3]杜威.儿童与课程[M]//杜威.学校与社会·明日之学校.赵祥麟，等，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118.

封图来源｜包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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