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出文物的“文心”

转自：辽宁日报

李海卉

参观博物馆已成为现代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穿梭于玻璃展柜之间，面对静默的器物，能听懂它们跨越千年的低语吗？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感叹“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认为唯有文献能联通古今。而今，考古学的成熟为我们打开了更多通向古代世界的通道，但如何真正读懂文物背后的“文心”，仍是一门需要修炼的功夫。

扬之水的《定名与相知：博物馆参观记》及二编，为我们示范了如何与文物深度对话。她提醒我们：“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孤零零的物，而是看到其中的文，即它所承载的文化信息。”这种观点打破了将文物视为孤立观赏对象的局限，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更为广阔的历史语境。扬之水像读诗一样品味器物，观察其造型、纹样与设计构思，试图找回它在当时生活中的名称，复原它在历史场景中的样态。这种研究方法不仅关注名与物的对应关系，更在不对应处发现演变的线索，发掘物中折射出来的文心文事。

这种“定名”与“相知”的过程，实则是与古人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精神交流。当我们知道一件青铜器不仅是礼器，更是特定仪式中的关键道具；当我们了解一件瓷器不仅是容器，更是文人雅集上的身份象征，文物便从静态的展品变成了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角色。它们与同时代的小说、诗词和绘画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的风俗长卷，让我们得以窥见古人的生活世界与精神追求。

练春海主编的《制器尚象：中国古代造物观念与传统研究》则从造物观念的角度深化了这一对话。书中指出：“研究造物意味着读取被造物封存的历史信息，意味着我们要对它们进行有效的解码。”这种解码工作要求我们理解古人“制器尚象”的设计理念——器物不仅要有实用功能，还要蕴含象征意义，体现古人对天地万物的理解。书中对汝窑天青釉色的分析尤为精彩。宋代文人的追求，不仅是色彩偏好，更是一种哲学观念的体现。从魏晋玄学“言意之辨”中获得的启发，让文人追求超乎语言想象的釉色美感，将瓷器的品鉴赏玩提升到探讨天道的哲学高度。而“比德如玉”的审美传统，又与汝窑温润如玉的质感相呼应，形成了一种融哲学、审美与工艺于一体的造物观念。这种对器物深层意义的探索，让我们看到了古人是如何将精神追求物化于日常用度之中的。

李零的《入山与出塞》则拓宽了我们的视野，将中国文物置于更广阔的时空背景中考察。通过古今中外的考古发现，李零展示了文化交流如何影响器物形态与风格的演变。“入山”与“出塞”两个方向，象征了中国文化与周边文明的互动过程——一方面是深入本土传统，另一方面是向外探索交流。

一件宋代茶盏，不仅是饮茶工具，更是宋代点茶文化的载体，是文人雅士身份认同的象征。当我们读到苏轼关于煎茶的诗句，再看同时期的茶具，便能更深入地理解宋代文人的生活趣味与审美追求。当我们面对一件汝窑天青釉盘，若能想到它是宋代文人“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审美理想；面对一件汉代耳杯，若能联想到《短歌行》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生活场景；面对一件草原铜牌，若能读懂它背后中原与草原的文化交融——那么，文物便不再是沉默的“过去”，而是与我们对话的“现在”。

读出文物的“文心”，每一次与文物的深度对话，都是一次文化的寻根之旅，一次精神的自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