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圆明 | 圆明·芳华录

这，是一场跨越山海、溯洄时空的双向奔赴。

你赶了三百多年的路，带着满身疤痕来到世人面前。相比之下，区区二十小时高铁上的缱绻睡意，我又何敢言累。

全忠新/摄

你的名字，来源于中华历史上最具雄才大略的一位君王，他的年号叫“康熙”。

他在位期间，将你当做皇室未来的避暑胜地，首度破土营建，并将你赐给了当时的皇四子，即后来的清世宗——雍正。雍正帝自幼习佛，号“圆明居士”。你的名字，本身便是佛法真义与儒家箴训、政治智慧与宗教哲思的完美契合。

“圆”者，无缺也。代表品德修养尽善尽美，劝勉子孙臣民常思自新之道；

“明”者，普照也。意指修善政以惠万民，结善缘以泽四方。

周游/摄

之后一百多年里，在数位帝王前赴后继的修缮与经营下，你的颜值、“身价”与日俱增，汇集了那个时代所有的物华天宝与匠心才思，成为古今中外园林界的“天花板”，让远在大洋彼岸的异国诗人都心驰神往，将你誉为“东方幻想艺术的典范，人类艺术创造的结晶”。

焦晓泉/摄

乾隆帝在位的半个多世纪里，更是曾先后作诗千余首，歌颂你的气象与风情：

初春启驾暮春回，花事犹然及胜开。

烟重柳轻难辨陌，月明李碧好登台。

《暮春圆明园》

今天的我们抚今追昔，重读中国古代史上这最后一位盛世君王字里行间洋溢的安逸与自得，不难品出后来那段历史悲剧的草灰蛇线。

然而，你的悲剧，又岂能单纯归咎于某一场战争的失利，某一位君主的怯懦，某一代王朝的弊政。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你会一直作为皇家的“宠儿”，在权贵雍容的步履下，百姓仰望的目光中，异域神秘的传说里，像一艘华美的巨轮，永远波澜不惊地徜徉在历史的湖面。

王路/摄

直到1860年，那个寒冷的秋日。英法联军的炮火撕开了森严的北京城墙，撕开了你神秘、高贵的面纱，同时也撕下了这座古老帝国在西方列强面前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据英国军队中一名叫斯温霍的书记官所载，北京城破后，联军们开启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强盗狂欢”。他们面对着你怀中各种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口袋装不下了，就用战车搬。搬不动的就砸，砸不烂的就烧。

将你蹂躏得体无完肤后，侵略者们满载而归地撤离了京城。史料记载，当时仅英国一国运输“战利品”的车队就绵延了两法里（约8公里）之遥。

此后一个多世纪里，你带着满身伤痕蜷缩在日益支离的国土上，像一个不忍直视又难以愈合的伤口，像一段醒不来又逃不开的迷障。

商春艳/摄

时光马不停蹄跨过21世纪的门槛，百年后的今天，你重新焕发的不朽生机，一如百年前你所经历的深重苦难一样，属于北京，属于中国，属于所有和衷共济、勇克时艰的华夏儿女。

苏超宇/摄

我与你初见时，正值盛夏。

满园葳蕤层叠、浓淡相宜的绿意，是巧夺天工的匠心，是流年如期的馈赠，更是“神州风雨楼”浴火重生后的诗意涅槃。你怀抱深处，无数朵纤尘不染的荷花以热烈而含蓄的身姿晕染了千顷澄碧。导游说，其中有几株古荷而今已寿逾千年。

金纪友/摄

2017年，考古专家在镜香池内发现了十余颗“沉睡”在塘泥深处的古莲子。随后几年里，这些“小寿星”经历了一场生命的奇迹。在中科院工作者等人员的悉心培育与现代科技的加持下，它们几经周折，终于变成了炎夏时节你怀中一抹令人动容的锦绣芳华。

董霜/摄

京城里炙人的艳阳照不穿鉴碧亭畔如织的树影，漫步在不绝如缕的荷香中，我不禁想起元朝学者吴师道著的一首咏莲诗：

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

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这份“苦”，是无奈，是伤痛，是破茧成蝶的耐心与顽强。

这种“生”，是勇气，是智慧，是改天换地的旷达与豪壮。

赵华/摄

花如其园，园如其城。城如其国，国如其民。

你，在最繁盛的季节里凋零，从最严酷的寒冬中复苏。

见证了一个文明登峰造极的高光时刻，也背负了一个民族刻骨铭心的灵魂伤痕。

承载过人类最伟大的智慧，也揭露过人性最黑暗的面孔。

你是拥抱过残缺的圆满，跋涉过极夜的璀璨。

虽已走出百年，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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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李路含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