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啬庐妙翰》文本精读(十三)书法,不过是天道自然的回声
发布时间:2025-09-18 19:05 浏览量:25
吾看画,看文章诗赋,与古今书法,自谓别具神眼,万亿品类略不可逃。每欲告人此旨,而人惘然。此识真正敢谓千古独步,若呶呶焉,近于病狂,而却自知所造不逮所觉。
译文:
我观赏绘画、品读文章诗赋,以及品鉴古今书法作品,自认为有与众不同的敏锐眼光(别具神眼),世间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类,几乎没有能逃过我洞察的。常常想把这个鉴赏体会告诉别人,可别人都茫然不解、无法领会。这种鉴赏眼光,我确实敢说称得上 “千古独步”;但要是喋喋不休地向人夸耀这点,就显得近乎疯癫了 —— 况且我自己也清楚,我实际的创作造诣(所造),还赶不上我所洞察到的艺术境界(所觉)。
(红圈中的小字书法面积仅为“9cm*4cm)
深入理解傅山这短短几句话,对书画艺术的能力增益,大有好处。
一、艺术鉴赏力的本质:不是 “懂技巧”,而是 “通天道”
傅山自称 “别具神眼,万亿品类略不可逃”,绝非因他熟记 “中锋行笔”“墨分五色” 等机械理论 —— 若仅靠规律阐释,“无人不能理解”;其鉴赏力的核心,是能穿透作品的技巧表象,直抵 “是否与天道自然节奏共振” 的本质。这种 “通天道” 的鉴赏力,是一般的鉴赏培训班不可能教得会的,它有两个不可替代的特质:
1. 它是 “节律感知”,而非 “知识堆砌”
真正的鉴赏,鉴赏者要有极高的人文修养,他是用 “生命节律” 对接作品的 “艺术节律”,进而呼应 “自然节律”。
比如鉴赏王羲之《兰亭序》,常人看 “之字不同” 的技巧变化,傅山这类鉴家却能从行笔的 “急缓起伏” 中,读出如春日流水 “漫滩缓、遇石急” 的自然节奏;鉴赏苏轼《寒食帖》,常人叹 “墨色枯润” 的形式美,鉴家却能从墨色渐变中,感知 “春日将尽、心境沉郁” 与 “万物枯荣” 的节律同频。这种感知无关 “理论记忆”,而像北门成听《咸池》之乐 —— 无需解释,便能被节奏带入与天道共振的状态。
反之,若鉴赏力停留在 “技巧拆解”(如 “这笔是侧锋”“这字是左紧右松”),便如盲人摸象:摸到的是 “零件”,却看不见 “整体的生命节律”。这正是傅山所说 “人惘然” 的根源 —— 众人用 “知识” 鉴赏,而他用 “天道节律” 感知,维度不同,自然无法共鸣。
2. 它是 “艺术价值判断”,而非 “技术优劣评判”
“通天道” 的鉴赏力,判断标准从 “好不好看”“规不规范” 转向 “真不真诚”“顺不顺自然”。
傅山眼中,“刻意炫技的作品” 即便技巧完美,也因 “违背自然节律” 而 “有欠缺”;而如颜真卿《祭侄文稿》这类 “涂改满纸” 的作品,却因 “笔墨随悲愤性情流淌,暗合生命起伏节律” 而成为经典。这种判断,本质是对 “艺术是否成为天道回声” 的甄别。
符合节律者,即便形式不完美,也是 “真艺术”;违背节律者,即便技巧无瑕疵,也是 “假精致”。
二、如何培养 “通天道” 的艺术鉴赏力?
“通天道” 的鉴赏力并非天生,需经 “观物 — 溯源 — 体心” 三重修炼,核心是让自己的感知节奏先与自然共振,再以此为标尺读懂作品。
1. 第一步:观物取象,在自然中校准 “节律感知”
黄帝《咸池》之乐以 “雷霆、四时” 为节奏参照,艺术鉴赏力的根基也在 “向自然学节律”。傅山能从书法中见天道,前提是他先在自然中感知过 “枯藤如竖笔、流云如行草” 的节律 —— 这不是 “形似模仿”,而是 “用身心感受自然的动静、枯荣、虚实”:
观 “山”:感受山峦 “主峰巍峨(实)、云雾缭绕(虚)” 的空间节奏,理解书法结体 “疏密聚散” 的本源;
观 “水”:体会流水 “遇石则急(动)、漫滩则缓(静)” 的行止节奏,领悟书法行笔 “急缓起伏” 的依据;
观草木:感知草木 “春润(生)、秋枯(藏)” 的生命节奏,读懂书法墨色 “枯润浓淡” 的深意。
观“万物”:感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的阴阳相生,生生不息。
当自然节律内化为自身的 “感知习惯”,再看作品时,便能本能分辨 “节奏是否顺自然”—— 这是鉴赏力的 “底层操作系统”,比任何理论都重要。
2. 第二步:溯本求源,在经典中理解 “节律传递”
经典作品的价值,在于它们是 “天道节律的载体”—— 王羲之、颜真卿、苏轼的书法,本质是将自然节律转化为笔墨语言的 “范本”。培养鉴赏力,需 “溯经典之源”,而非 “学经典之形”:
读《兰亭序》,重点不是 “学之字写法”,而是追问 “为何行笔急缓能如流水?”(因王羲之写时 “兴之所至,随自然兴致流淌”);
读《祭侄文稿》,重点不是 “学涂改技巧”,而是思考 “为何墨色枯润能映心境?”(因颜真卿 “悲愤随心,笔墨随生命节律起伏”);
读《寒食帖》,重点不是 “学章法疏密”,而是体会 “为何结体错落能显苍劲?”(因苏轼 “豁达处世,结体暗合老树扎根的自然秩序”)。
这个过程,是让自己的 “节律感知” 与经典作品的 “节律密码” 对接 —— 不是 “记住经典的样子”,而是 “学会经典如何与天道共振”,最终形成自己的 “鉴赏标尺”。
3. 第三步:去伪存真,在批判中净化 “感知干扰”
多数人鉴赏力难提升,是被 “功利性标准” 干扰:
以 “获奖与否” 论价值,以 “名气大小” 定优劣,以 “技巧繁简” 判高低。培养 “通天道” 的鉴赏力,需像傅山那样 “不被表象迷惑”,学会 “三弃”:
舍弃 “功利滤镜”:不因 “这是名家作品” 而刻意认同,只看其是否 “顺自然节律”;
舍弃 “规范执念”:不因 “这不符合字帖写法” 而否定,只看其是否 “真诚流露性情”;
舍弃 “形式崇拜”:不因 “这墨色丰富、章法奇特” 而惊艳,只看其是否 “与天道节律同频”。
唯有剥离这些干扰,鉴赏力才能从 “被外界定义” 转向 “与天道对话”,最终达到傅山 “万亿品类略不可逃” 的通透。
三、许多创作者“眼高手低” 的根源:鉴赏力是 “认知共振”,创作力是 “实践转化”
傅山 “所造不逮所觉” 的困惑,是所有艺术学习者的共性问题。
其根源不在 “眼太高”,而在 “手太弱”—— 鉴赏力是 “认知层面与天道的共振”(靠感知即可达成),创作力是 “实践层面将共振转化为艺术语言”(需手、心、道的合一),二者的断层便造成 “眼高手低”:
1. 断层之一:“感知” 易,“转化” 难
鉴赏时,我们只需 “被动接收作品的节律”,如北门成听《咸池》之乐 —— 只需被节奏带动,无需主动创造;而创作时,我们需 “主动将自己感知的自然节律转化为笔墨”:比如知道 “行笔应如流水急缓”,但手的肌肉记忆却无法精准控制笔锋的轻重、快慢;知道 “墨色应如草木枯荣”,但实际调墨时却把握不好水分与浓度。这种 “知” 与 “行” 的差距,不是 “眼太高”,而是 “手的转化能力未跟上”。
2. 断层之二:“认知” 浅,“体认” 浅
有时 “眼高” ,是虚假的“眼高”!实际上只是 “浅层认知”—— 比如知道 “书法要顺自然节律”,但未真正在身心层面 “体认” 这种节律。傅山能 “任手写字”,是因他已将自然节律内化为 “肌肉记忆” 与 “心性本能”;而多数人对节律的认知停留在 “头脑理解”,未转化为 “身体反应”:写 “竖笔” 时,知道应如 “枯藤般劲挺”,但手的运笔却因 “未体认过枯藤的张力” 而僵硬。这种 “认知” 与 “体认” 的脱节,让创作时 “想得到,做不到”。
四、破解 “眼高手低”:以 “鉴” 导 “创”,以 “创” 证 “鉴”
“眼高” 本是好事 —— 它是创作的 “导航仪”,而非 “绊脚石”。破解 “眼高手低” 的关键,不是 “降低眼光”,而是让 “创作能力追上鉴赏眼光”,核心是构建 “鉴创互哺” 的闭环。
1. 以 “鉴” 导 “创”:让鉴赏成为创作的 “节律模板”
不再盲目 “练技巧”,而是用 “鉴赏到的自然节律” 指导实践。比如:
若从自然中感知 “流水遇石则急” 的节奏,便在创作中尝试 “写竖钩时笔锋骤聚急转,模拟石头挡水的力度”;
若从《寒食帖》中鉴赏到 “墨色随心境渐枯” 的节律,便在创作中尝试 “不刻意调墨,让墨色随书写过程自然变淡,呼应当下心境”;
若从 “山峦虚实” 中领悟 “结体疏密”,便在写 “国” 字时,刻意让 “内框紧凑(实)、外框舒展(虚)”,模拟山峦与云雾的空间节奏。
这个过程,是让 “鉴赏到的天道节律” 成为创作的 “参照系”—— 每一次下笔,都不是 “练技巧”,而是 “尝试将天道节律转化为笔墨”,让创作从 “盲目模仿” 转向 “有方向的共振实践”。
2. 以 “创” 证 “鉴”:用创作深化鉴赏的 “体认深度”
鉴赏力的提升不止靠 “看”,更靠 “写”—— 只有亲身尝试过 “将自然节律转化为笔墨”,才能更精准地读懂作品中的节律。比如:
未写过 “枯笔” 时,鉴赏《寒食帖》的 “枯墨” 只觉 “苍劲”;亲自尝试后,才知 “枯墨需控制水分、笔力要均匀,才能不僵不散”,再看《寒食帖》,便会读懂 “枯墨背后是苏轼对笔力、水分的精准掌控,以及心境的沉郁”;
未写过 “行草” 时,鉴赏《兰亭序》的 “急缓” 只觉 “流畅”;亲自尝试后,才知 “急笔需稳住笔锋,缓笔需保持力度,才能不浮不滞”,再看《兰亭序》,便会领悟 “急缓背后是王羲之对自然节奏的本能顺应”。
这种 “创作反哺鉴赏” 的过程,让 “认知层面的节律” 转化为 “身体层面的体认”,此时的 “眼高” 不再是 “空中楼阁”,而是有实践支撑的 “精准感知”。
3. 终极路径:心手合一,让创作成为 “天道节律的自然流露”
傅山说 “写字全任手”,不是 “放任手的随意”,而是 “手的节奏已与心性、天道同频”—— 这是破解 “眼高手低” 的终极境界。要达到这一步,需在 “鉴创互哺” 中持续修炼:
练 “手的熟练度”:通过长期临帖、写生,让笔锋控制、墨色调配成为 “肌肉记忆”,无需刻意思考 “如何写”,只需专注 “写什么节律”;
养 “心的真诚度”:创作时放下 “要写得好”“要符合标准” 的执念,像傅山那样 “不用心一分”,让笔墨随 “感知到的自然节律”“当下的真实心境” 自然流淌;
求 “道的契合度”:让手的动作、心的想法,最终都顺应 “天道节律”—— 写 “春景” 时,行笔如草木勃发般轻快;写 “秋意” 时,墨色如枝叶凋零般沉郁。
当 “手熟”“心诚”“道合” 三者兼具,创作便不再是 “刻意追赶眼光”,而是 “眼光与手力的自然同频”—— 此时,鉴赏到的 “天道节律” 能直接转化为笔墨,“眼高” 与 “手高” 便合二为一,达成傅山追求的 “无欠缺” 的艺术境界。
艺术鉴赏力的核心是 “通天道”。
用自己的生命节律对接自然节律,再以此读懂作品;艺术创作力的核心是 “顺天道”—— 将感知到的自然节律,通过心手合一转化为艺术语言。“眼高手低” 不可怕,它是 “认知先行” 的必然阶段;可怕的是 “眼不高”(感知不到天道节律)或 “手不练”(拒绝将感知转化为实践)。
正如傅山从 “别具神眼” 到 “所造渐逮所觉” 的修炼,每个艺术学习者的成长,都是 “以鉴导创、以创证鉴” 的循环:
在鉴赏中校准节律,在创作中践行节律,最终让自己的艺术,成为天道自然的生动回声 —— 这既是鉴赏的终极意义,也是创作的终极追求。
真正大师的书法作品,生命节律与天道共振,其大字可以无限缩小,小字可以无限放大,形神俱在。
同时我们也看到许多所谓的大师,包括书圣在内,大字缩小之后,形同虚设,小字放大之后,神形俱失。实在不堪入目。这不是技术的差异,而是境界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