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丫鬟铁勺(完)
发布时间:2025-09-17 15:15 浏览量:21
饥荒年,我八天没进一粒米,缩在城墙根等死,饿到快断气时,被侯府夫人捡了去。
她叹着气抹泪:“天可怜见,瘦成这样,这世道。”
我成了侯府最低等的烧火丫头,进了府,我才头回知道白面馒头这么香,香得人眼发直,鸡蛋羹这么滑嫩,嫩得人能把勺子吞下去,床铺这么软,让人恨不得打上几个滚。
每月还有二百文的月钱,日子像踩在云端,我想,让我烧一辈子火也甘愿。
直到那天,叛军破了城,侯府四分五裂,我背着干粮出逃,竟遇到了快饿死的少爷,小姐。
1
叛军杀进城时,我正蹲在灶前烧火,火舌舔舐着柴火,空气中弥漫着面食的香气。
递柴火的空档,我恍惚听到喊杀声,大脑嗡的一声,我猛地一抖,呆在原地,我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厨房门外霎时传来人群推推搡搡的哭喊,跑步声。
“叛军都打进来了,还在烧火,不要命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春桃红着眼,一巴掌拍掉我手上的柴火,拽着我就往外跑。
她的一串丁零当啷的镯子在我胳膊上硌出红印子,疼得很,但谁也顾及不上。
人群一窝蜂地往外跑,我脑子还乱着,被夹在中间跌跌撞撞,鞋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可跑到侯府大门,鼻尖忽然钻进一缕面香。
是我卯时起就揉的发面,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灶上还有早上煎得喷香的葱油饼子,拌了多多的香油和葱花。
心口猛地一抽,出了这个门,我就再也回不来了,那年灾荒的滋味又漫上来了。
我缩在城墙根,八天没沾一粒米,眼皮沉得像坠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最后是夫人把我捡了回去。把半碗掺了碎肉的热粥喂进我嘴里,我才没死透。
“铁勺!你疯了?”春桃回头看我往回跑,脸都白了。
我没答话,疯了似的往回冲,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我撞开灶房门,抓起笼屉里的馒头就往怀里塞。
棉布褂子的前襟塞得鼓鼓囊囊,烫得皮肉发疼也不敢松手,又把饼子倒进粗布巾里,拧成个疙瘩往袖管里塞。
连灶台边挂的腊肠都撸下来,塞进系腰的带子里头,我心咚咚跳,怀里的馒头热得发烫。
我摸了摸胸前沉甸甸的分量,转身钻进后门的柴房,顺着早就摸熟的狗洞爬出去,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可我摸着怀里的吃食,竟没那么怕了。
差点饿死过才知道,手里有粮,心里才能有底。
2
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后山,石子刮破了掌心,血腥味混着汗味往鼻孔里钻。
刚喘匀半口气,山坳下的景象就让我浑身血液冻成了冰,另一侧山道上,黑压压的叛军堵在那里,挥着刀把从侯府冲出来的人群劈散。
刀光闪过,春桃那件夫人赏的绸布粉袄子就染成了红的,她昨天还笑着说要把这袄子留给我,那一串丁零当啷的银镯子被黑脸兵粗暴地撸下来,春桃的手腕软软地耷拉下来。
张管事试图护着春桃,被一刀削掉了半只胳膊,人直挺挺倒下去,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还没看清自己的手掉在了哪里。
砍杀声、哭嚎声、叛军的狂笑声搅在一起。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我返回侯府走了狗洞,竟阴差阳错活下命来。
我眼里含了一包泪,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我又想起夫人捡我时,在我耳边的叹息:“这世道......这世道!”
夫人仁慈心善,府里的仆从有许多都是像我这样快要饿死时,被夫人捡回来的,她待我们极好,从不用严苛规矩约束下人。
米价涨时,她宁愿不做新衣,也不裁我们,将省下的银钱买了许多粮米。
还记得,夫人那时对管事道:“都是苦过来的人,怎能在难处时就把他们往外推?库房里那几匹云锦先别做新衣裳了,换些粮米才是正经。”
整个京城都在闹饥荒,只有侯府就算下人,也跟之前吃的别无两样。
想到夫人温和的眼神,再看到侯府如今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状,我心中一片酸楚,幸好,夫人前两日进宫去了,没有遭遇这一切。
侯府里的好日子,就像泡沫一样,“啪的”一声就破碎了,这群叛军就像恶鬼。已经杀红了眼,见人就砍。
这群畜牲连死人身上的铜钱都要剜出来,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定是先撕碎衣裳,再一刀砍了去。
寒冬腊月,风寒刺骨,这里离侯府太近,叛军迟早找过来,我该怎么办?
我能躲去哪?
忽然,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城西那座破庙!
那是躲雨时我无意中发现的,墙塌了半截,因为周边村庄早已废弃,那处荒凉得很,几乎没有人经过,靠着我怀中的干粮,在那里躲藏着等战乱平息,应当足够了。
我蜷缩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看着日头一点点沉下去,山下惨叫声渐渐稀了,侯府被叛军占据,灯火通明,只剩叛军醉酒后的狂笑和火把晃动的红光。
我狼吞虎咽地塞着馒头,眼泪砸在面团上,混着碎屑往肚里吞,舌尖一片麻木,尝不出半点味道。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侯府也无半点声响,我才像耗子一样溜出来。
我只敢挑小路走,脚底下的路坑坑洼洼,好几次差点绊倒。怀里的干粮硌得肋骨生疼,也不敢放慢脚步。
风里总像有脚步声跟着,我喉咙发紧,只能一步一步往城西挪,破庙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紧赶慢赶,第五日天蒙蒙亮时,我终于到了破庙跟前,看着眼前破庙朦胧的黑影,我心中一直提着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
3
我推开破庙腐朽的木门,后背刚撞上门板,冰凉的刀锋就贴上了脖颈,我吓得浑身僵住,血液都停止流淌,难道这里也有叛军?
不应该啊......
我正紧急思索着对策,余光却瞥见持刀人袖口露出的一块青竹玉佩,脑中灵光一闪。那分明是老夫人亲手给少爷系上的护身符!
“是....是我啊少爷!”
我几乎是激动地喊了出来,声音抖成筛糠:“我是侯府厨房里的烧火丫头铁勺!去年中秋您还夸我扎的纸鸢飞得高呢!”
刀锋顿了顿,却没移开。沈砚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他这个文弱书生从未有过的狠厉:“少废话,府里爬满蔷薇花假山旁的石板上,刻着什么字?”
我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是个「砚」字!上次我清扫时瞧见了,还问过张叔,他说那是您小时候顽劣刻下的,老夫人见了也没罚您!”
他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又问:“小厨房刘婶最拿手的点心是什么?每月初二必给小姐做的那种。”
“是莲蓉酥!”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小姐爱吃甜口,刘婶每次做都会多加两勺莲蓉,还得用桃花蜜代替普通的糖!”
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沈砚之泄了力踉跄着后退一步,那双总是带着书卷气的眼睛松懈下来,里面遍布着红血丝。
我终于缓了口气,担忧地看过去,他身后草堆里缩着个粉团似的人影,正是养在深闺的小姐沈玉瑶。
此刻,小脸苍白头发散乱,珠花掉了一地,沈玉瑶看见我,立刻尖声叫起来:“你是谁?是不是叛军派来的奸细!这些事说不定也是听来的!”
“小姐莫怕,”
我慌忙解下腰间的布包:“我是厨房烧火的铁勺,专门烧火跟做下人吃食的。”
她原本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捂着嘴,突然拧起眉头往哥哥身后躲,露出的半张脸满是嫌恶:“哥,你莫要被这粗人骗了!府里上上下下伺候的,哪个不是眉眼周正、衣裳体面的?我从未见过这等浑身炭灰的丫头,定是哪里混进来的野路子!”
说话间,她怒气冲冲地别过脸去,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污了她的眼:“你瞧她那布包,一股子霉味,指不定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东西。你让她赶紧走,免得脏了咱们藏身的地方。”
我张了张嘴,正要辩解,可话音刚落,沈玉瑶肚子「咕噜」一声响,在这破庙格外清晰。
她脸一红,想梗着脖子再说句硬话,腿肚子却突然一软,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沈砚之低喝一声:“瑶瑶!”
他眼疾手快扶住妹妹,强撑着挺直脊背:“这些细节外人不可能知道,她是自家人。”
转向我时,声音里的焦急和希冀几乎藏不住:“府里.….都没了?”
我咬着唇点头,看见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我跟玉瑶从密道逃出来的,”
他满脸沉郁:“护院拼死断后,我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收。”
沈玉瑶突然轻声道:“哥,我头好晕……”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半阖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哥哥,沈砚之下意识转眼看她,这才发现沈玉瑶的嘴唇已经泛了白。
刚才骂人的中气像是瞬间被抽走,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沈砚之脸色大变,看着她满眼恐慌。
“是不是饿狠了?”
沈砚之急促道,声音都在抖:“哥这就给你找吃的……你再撑一撑,就撑一小会儿……”
沈玉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胃里像有只手在拧:“吃的.……哪有吃的啊.……”
她刚才的骄横劲儿全没了,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淌下来:“能逃出来就不错了.……命都快没了.……哪,哪还有力气顾粮食.….…”
她往沈砚之怀里又缩了缩,气若游丝道:“早知道刚才就不跟那叫花子置气了……费力气……”
“哥,我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不准说胡话!”
沈砚之猛地提高声音:“娘还在等我们回去!你要是……让我怎么跟娘交代?”
“沈玉瑶!醒醒!看着我!”
沈玉瑶眼皮一翻,脑袋都耷拉了下去,娇小姐身体弱,她的骄纵本就靠面子撑着。一饿到极限,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下去。
沈砚之抱着沈玉瑶,指尖冰凉地探着妹妹鼻息,声音里全是恐惧:“瑶瑶,再撑一撑,哥这就想法子!”
可这空荡荡的破庙除了尘土就是蛛网,他能想什么法子?
沈砚之急得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都割下来喂给妹妹填肚子,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轻响。
沈砚之猛地回头,我费劲地解下身上的包袱,正蹲在地上,把怀里几个粗布包兜底倒过来,白面馒头、葱油饼子,还有我临走时抓上的几串红亮亮的腊肠,骨碌碌滚了一地。
沈砚之的呼吸瞬间停了,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还保持着搂妹妹的姿势,僵在原地。
沈玉瑶原本已经快闭紧的眼睛,被这响动惊得掀开条缝,眼睛落在那堆吃食上时,突然剧烈地眨了眨,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个气音:“......吃的?”
沈砚之这才回过神,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你……你竟然有粮?”
他不是没见过饥荒里的人,为了半块饼子能红着眼拼命,谁会把救命的粮食平白拿出来?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堆粮食往他们那边推了推。沈玉瑶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滚烫的泪珠砸在沈砚之手背上。
她想撑着坐起来,却没力气,只能仰着头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真的……给我们吃?”
刚才对我的嫌弃早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眼的不可置信。
沈砚之轻轻把妹妹放在地上,膝盖一弯就想往下跪。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伸手拦住。
他红着眼圈,声音里的哽咽藏都藏不住:“多谢.……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们兄妹……兄妹……”
话没说完,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一个馒头,手抖得差点掉在地上,赶紧掰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玉瑶嘴边。
沈玉瑶含着馒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狼吞虎咽地嚼着,含糊不清地哼唧着,像是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东西。
沈砚之看着她吞咽的样子,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下来,背对着我抹了把脸,再转过来时,眼里的慌乱全变成了滚烫的感激。
他望着我,一字一句道:“今日之恩,沈某记一辈子。”
我慌忙摆手。
沈砚之目光柔和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妹妹:“这么多吃食,够我们撑到叛军过去了。”
他明明声音还带着落寞,却硬是挤出点笑意:“等找到母亲,我让她赏你......”
沈玉瑶嘴里还塞着半口饼,腮帮子鼓鼓的,听见哥哥的话,偷偷抬眼瞟我,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嘴,语气还带着娇纵劲儿:“算你有点良心。”
顿了顿,又像是怕我觉得她不知好歹,声音放软了些,却还是梗着脖子:“我娘最疼我了,到时候让她赏你,赏你好多好东西!”
说着,她又小声补了句:“刚才.……刚才是我不对,不该骂你。”
我咧嘴笑了笑。
4
破庙墙角堆着烂草,蛛网从梁上垂到供桌,地上满是泥脚印,我折了根粗树枝,薅把干草捆成扫把,先扫净供桌积灰,再踮脚够着梁上蛛网。
扫帚一挥,灰絮扑簌簌落下来,沈砚之看着我踮脚的样子,垂下眼睛:“辛苦你了。”
“这有啥。”
我嘿嘿一笑,蹲下身扫地,把碎瓦片、枯树叶堆成小堆,刚要往外清,沈玉瑶突然跳起来,指着墙角团成球的蛛网:“那、那东西!我昨夜就靠着那堆草睡的!”
她攥着帕子直跺脚:“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话没说完,见我弯腰将蛛网扫进灰堆,动作利落地像在厨房打理灶台,声音忽然低了:“你这丫头倒不嫌脏。”
我没接话,转身往庙后走,捡回几块火石,又在草堆里翻出几个裂了口的瓦罐,到山泉边洗了三遍。
沈砚之把火石敲出火星时,沈玉瑶正在看我用干草编垫子,干草在指间翻飞,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显出个草垫的模样。
等瓦罐里的水咕嘟嘟冒起热气,她竟主动凑过来,一脸新奇:“这水能喝了?”
火光在她粉嘟嘟脸颊上晃,映得那嫌弃淡了,添了小女儿的娇俏。
不过几个时辰,破庙焕然一新,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地上还多了几个边角齐齐整整的草垫,热水在火堆上咕嘟嘟冒着热气。
热气裹着烟火气,把墙角的霉味都压下去了许多,沈砚之笑道:“铁勺手真巧,这破庙竟有了人气。”
沈玉瑶撇了撇嘴,没接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天不亮我就起身,去附近林子拾柴火、找泉水,回来时偶然能捎些野果或能吃的野菜。
沈砚之也帮我捡些生火的树枝,生疏地劈柴,他养尊处优的手划破了口子,却从不吭声。
沈玉瑶起初还端着架子,后来兴许是无聊,竟会主动帮我摘菜,只是摘完总要反复洗手,嘴里念叨着「这叶子上的毛真扎人」,却再没说过「脏」字。
每日饭点,我将干粮烤得热热的,然后用捡来的瓦罐煮野菜汤,沈玉瑶呵着气小口小口喝着,会忽然说「这馒头烤了竟香得很」,或是「这野菜煮软了倒不难吃」。
沈砚之看着我,眼里全是说不尽的感激,夜里围着火堆,沈砚之会给我们讲些书里的故事。
沈玉瑶依偎着哥哥的腿听得入迷,偶尔插句嘴问东问西。
5
这天竟下起了暴雨,雨滴砸得破庙噼啪响,沈玉瑶缩在草堆里发抖,唇色发青,我摸了摸小姐的额头,烫得吓人。
沈砚之手都抖了:“铁勺,这可怎么办?”
这荒郊野岭哪有郎中?
我解下外衫裹住她:“少爷您照看小姐,我去后山找找柴胡叶,乡下的土方子,治风寒管用。”
沈砚之刚抬起手要阻拦,我转身扎进雨幕。
我浑身湿淋淋地攥着一把带泥的药草回来时,少爷正笨拙地给沈玉瑶顺气,小姐烧得满脸通红,胡乱抓着身下的草堆,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娘.……娘你别走.…..你说过要教我叠金丝的帕子,我都绣好了...帕子我都绣好了一半.….…”
她忽然翻了个身,指尖在空中虚抓,声音发飘像片羽毛:“娘,好冷……你那件银鼠披风呢?我冷……”
我心下一酸,叹了口气,也不知夫人在何处,现在还好吗?
我把药草一搁,用瓦罐接了雨水煮,绿莹莹的药汁冒泡时,小姐也被少爷轻轻拍醒了。
沈玉瑶有气无力地皱着眉别过脸:“这什么东西?闻着就苦。”
沈砚之哭笑不得:“病成这样了,就老实点。这是铁勺冒着大雨给你采的草药。”
沈玉瑶虚弱地看我一眼,脸色有点别扭,可下一刻,她就哼了声:“草根子也能治病?我才不喝。”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脸涨得通红。
“苦才管用呢。”
我舀了一勺吹凉:“去年冬天下人染了风寒,都是靠这个好的。您要是不吃,可要烧傻了,还怎么见夫人?”
她听了这话,犹豫着张嘴喝了一口,立马皱紧眉头:“呸!这比黄连还苦!”
“良药苦口嘛。”我无奈。
她瞪了我一眼,却还是乖乖把药汁喝了,过了阵再摸她额头,总算不那么烫了。
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我守在旁边给她换额头上的湿布。少爷靠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火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
“铁勺,”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那些叛军真的以为烧杀抢掠就能换来太平吗?”
我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我不知道什么太平,只知道小时候闹饥荒,我爹娘都饿死了,是夫人把我捡回来,给了我一口饭吃。不然我早没命了。”
小姐不知何时醒了,睁着眼睛望着房梁:“我以前总嫌娘心善过头,收留那么多叫花子,弄得侯府没有一点侯府的样子,我总被那些闺秀笑话。”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可现在才知道,能有口饭吃,有多不容易。”
我笑了笑:“夫人是活菩萨转世。夫人常说,人活着,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
沈砚之苦笑一声:“可我呢?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到头来连自个妹妹都护不住。叛军进府时,我除了拉着妹妹跑,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从小看我长大的护院死在我眼前。”
他一拳砸在地上,眼圈红了:“我爹是名震天下的武将,可我小时体弱,长大后又学了文。没能习武,成了他一辈子的憾事。”
“少爷别这么说。”
我连忙道:“我虽然不识字,可心里亮堂着呢。这天下,再没有比读书人更金贵的了。那些学问人,捧着本书就能说尽古今道理,几笔写下的字能让人信服。不像我们,一辈子就困在灶房、田埂这点地方。”
“读书人识得天地规矩,辨得是非曲直,往那一站,不用高声说话,自有股让人敬服的底气。我虽然只会烧火做饭,可也知道,这世道能往前走,靠的就是这些把书读到骨头里的人。”
小姐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哥,就凭你这学问,你要是上不了榜,那才奇怪呢!等你中了,我可要天天跟别人显摆!”
少爷望着跳动的火苗,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沈玉瑶起来时,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帮我拾了些干柴,虽然动作笨拙,还被树枝划破了手,却没像往常那样哭闹,只是皱着眉把血擦了擦。
我给她包扎伤口时,她忽然问:“铁勺,等叛乱平息了,你想做什么?”
“还回府里伺候夫人啊。”
我理所当然地说:“要是府里没了,就找个地方种几亩地,自己养活自己。”
沈砚之在一旁听着,忽然站起身:“我要去投军。”
我和小姐都愣住了,他望着远方,眼神坚定:“这乱世让我看清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等战乱平息,我定要参军,哪怕在帐下做个文书,也不能再这样束手无策。”
沈玉瑶眼圈发红,拉着他的袖子:“哥,我信你。”
6
我把最后半袋干粮倒在兜布上,数了数剩下的八个馒头,三张硬得硌人的葱油饼子。
“少爷,”
我把干粮摆成三堆:“粮食撑不过三日了。”
沈玉瑶往草堆里缩了缩,鼻尖皱起来:“那怎么办?总不能真吃庙里的观音土吧?”
前几日,她随口抱怨饼子剌嗓子,被沈砚之瞪了一眼,这会儿抱怨的声音小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往我这边瞟。
沈玉瑶道:“再等等?或许官兵兵快打过来了。”
“等不得。”
我抓起个饼子塞进怀里:“我出去探探,看看叛军打到哪了,顺便找找有没有能填肚子的东西。”
沈砚之猛地抬头,温和的眉眼拧成一团:“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要去一起去,哪有让你一个人涉险的道理。”
“哥说得对!”
沈玉瑶立刻坐直了:“我……我也能帮忙,我会认野菜,我现在认得许多了。”
她说着往我身边凑了凑,虽然还习惯性地把裙摆往干净地方挪,眼神却亮得很:“你别想丢下我们,自己跑。”
我心里一暖,原想说自己干活多脚力快,遇着危险能跑,可看着沈砚之坚定的眼神,沈玉瑶故意挺得笔直的背,忽然把到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成,”
我把干粮重新分匀了,给兄妹俩各塞了一袋:“咱们往东边走,那边林子密,遇着人也好躲。”
沈砚之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沈玉瑶披上:“林子里风大,穿上。”
转头对我道:“你熟路,我们听你安排。”
三人刚走出破庙没半里地,沈玉瑶就崴了脚。我蹲下来看,脚踝已经红了,正想说话,沈玉瑶却咬着唇往起挣:“没事,我能走。”
她往常稍有点疼就要掉眼泪,这会子却抓着我的胳膊站直了:“你不是说要探消息吗?别耽误了。”
我心里一动,干脆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我才不要!”
沈玉瑶往后躲,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子:“你身上全是炭灰!”
话没说完,看见我背上磨出的破洞,声音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我自己能走,真的。”
沈砚之上前扶着她另一边胳膊:“我扶你,慢些走便是。”
他转向我:“留意着周围动静。”
松树林里静得能听见落叶声,我走在最前头,耳朵支棱着听身后的动静。沈玉瑶被沈砚之扶着,一步一瘸,却没再哼唧。
偶尔被树枝勾住头发,也只是自己悄悄解开,不像前几日那样要等着别人来伺候。
“停。”我忽然按住兄妹俩的肩,往树后缩。
林子里钻出来五个穿官兵军号服的汉子,衣甲破得像筛子。手里的长枪断了半截,沾着暗红的血。
走在头里的那人左臂缠着布条,渗出血迹,却还把怀里的布包往伤兵手里塞:“老李,你伤重,这点干粮你先吃。”
被称作老李的伤兵却推回来:“王头儿,你也两天没吃饭了,还是你吃。”
“都别推了!”
旁边个年轻些的军士红着眼:“再找不到大部队,咱们都得饿死在这林子里!”
我按住想探头的沈玉瑶,对沈砚之使了个眼色。这伙人虽衣衫破烂,却透着股军人的硬朗,看那样子是跟大部队走散的官兵。
“王头儿,”
老李忽然咳嗽起来:“咱们干粮真见底了,方才搜那片林子,连野果都没找着......”
王头儿咬着牙:“再往东南走三里,听说有处山泉,说不定那附近能找到点吃的。”
三人蹲在树后,直到那伙官兵走远了,沈玉瑶才长出一口气:“是官兵,他们好像没粮了。”
“是跟大部队走散的。”沈砚之轻声补充,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
我摸了摸怀里的干粮,忽然往官兵的方向追了两步:“等等。”
回头对兄妹俩道:“他们是自己人,说不定能给咱们报个信。”
沈玉瑶拉住我的袖子:“别去了吧?他们要是抢咱们的粮.....”
“试试才知道。”
我转身看着沈砚之:“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没等沈砚之说话,我已经猫着腰追了上去。沈玉瑶望着我的背影,忽然道:“哥,她胆子真大。”
我追出半里地,见那伙官兵正靠在石头上喘气,那个王头儿正把最后半块麦饼掰给老李。
我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出来,把干粮包袱打开举过头顶:“几位官爷,我这儿有吃的,问个消息成不?”
官兵们猛地站起来,手往刀柄上摸,看清我是个丫头,才松了些。
王头儿把麦饼往老李手里塞,斜着眼看我:“你个小丫头片子,想问啥消息?”
我往地上坐,毫不见外:“我是侯府出来的丫头,叛军进城那天跟着主子逃出来的。你们要是能告诉我,叛军现在打到哪了,这些干粮就归你们。”
王头儿盯着馒头看,喉结滚动了一下,老李道:“前天跟叛军主力交过手,他们刚败了一场,正往城南退呢!”
他见我没动,又补充道:“我们就是掩护大部队撤退时被冲散的,正想往东边找援军!”
我心里一紧,刚要说话,就见沈砚之扶着沈玉瑶走了过来。
沈玉瑶看见石头上的干粮,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啥,只是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这两位是?”年轻军士又警惕起来。
“我家少爷小姐。”
我把饼子也掏出来:“粮食全在这了,不够还有这个。”
我解下腰间的小布袋,里面是前几日晒的干野菜:“泡水喝能顶饿。”
王头儿点点头,道:“咱们结伴往东走?得尽快跟大部队会合,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沈砚之点头应道:“听军爷的。”
说着,把他和小姐的两包干粮也递了过来:“这两份吃的,大家也一起分了吧。”
沈玉瑶在旁边怒视着他,沈砚之却像没看见,指尖稳稳推着干粮往前送了送。
几个军士对视一眼,眼里的惊喜压都压不住,王头儿搓着手:“这,这怎么好意思……”
他的目光在沈砚之腰间的玉佩上凝了片刻,那玉佩质地温润,雕着繁复的青竹纹路,边角虽因连日奔波磨得有些光滑,却仍能看出是上好的和田玉,寻常人家断不会有这般物件。
他忽然「哎呀」一声,脸上的警惕霎时散去,换上满脸敬佩,忙拱手作揖:“原来是永宁侯府的少爷!失敬失敬!”
他又转向沈玉瑶,见她虽衣着素净,眉宇间却自有贵气,愈发肯定了身份,语气更显恭敬:“小姐莫怪方才多有怠慢,实在是乱世里不得不防。永宁侯当年还在世时,镇守北疆,我爹在军中当差,都说永宁侯是真英雄,护得一方百姓安宁。”
老李也跟着直起身,看沈砚之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难怪连个丫头都有条有理,不慌不忙。寻常人家的丫头哪有这气度,原来是出自永宁侯府。少爷,有您在这,咱们往东找援军,心里踏实多了!”
沈砚之微微颔首,将玉佩往里收了收:“乱世之中,身份无用,只求平安抵达便是。”
他看向王头儿:“既是同路,不必多礼。”
王头儿应下,转身吆喝着士兵收拾行装,脚步轻快了许多。显然是永宁侯府的名号让他安了心。
沈玉瑶看着他们收拾行李,忽然对我道:“铁勺,你方才不怕他们是坏人?”
“不像。”
我帮着王头儿拾掇断枪:“坏人不会把最后半块饼子给伤兵。”
王头儿听见了,朗声笑起来:“这丫头有眼光!咱们虽是散兵,却不做那趁人之危的事!”
沈砚之望着远处的林子,笑道:“铁勺确实周全。”
接下来两日,全是连夜赶路。沈玉瑶坚持自己走,脚磨出了血泡,也咬着牙不吭声,实在走不动了,就拽着我的衣角慢慢挪。
王头儿看在眼里,常找借口歇脚,让她偷偷喘口气。
第三日天蒙蒙亮时,前头忽然传来马蹄声。王头儿猛地停下,直起脖子望了望,突然大喊:“是咱们的人!”
远处尘烟里,果然插着官军的旗帜。他跑得比谁都快,扑过去抓住一个骑兵的胳膊,嗓子哑得厉害:“找到大部队了!我们找到大部队了!”
骑兵认出他,忙翻身下马:“王头儿?你们还活着!”
找到了官兵大营,我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7
在军营里待了几日,也摸清楚了叛军的动静,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大批官兵一来,败得溃不成军。
叛军营地里乱成了一锅粥,却仍死死占着镇子东头的粮仓,那原是有名富户的囤粮处,墙高丈余,用青石砌成,四面还挖了丈宽的壕沟,沟里虽没水,却埋了不少尖刺。
先前官军攻了三次,都被他们从墙头扔下来的滚石砸退了,硬闯根本行不通。
“这狗娘的石头墙,比城墙还结实!”
王头儿望着那粮仓,气得捶了下树干:“官兵人多,粮只够撑三天了,再耗下去,不等叛军饿死,咱们先得断粮。”
沈砚之望着粮仓紧闭的铁门,眉头紧锁:“硬攻伤亡太大,可绕道走,又怕他们从后面追上来.….…”
我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粮仓的轮廓:青石墙、壕沟、铁门,还有墙头上影影绰绰的守卫,他们虽乱,却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守粮仓上,白日里轮班站墙,夜里还点着篝火。
扔块石头过去,就能听见墙头上一阵乱骂,滚石立刻「轰隆隆」砸下来。
“他们守得再严,也得吃饭喝水。”
我忽然抬头:“粮仓里的水是从西边井里挑的。我刚才看见两个叛军挑着水桶往那边去,桶上还沾着泥,定是壕沟里的土。”
王头儿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顿了顿,把话挑明:“这就有意思了。要是那边守得紧,他们定会仔细清理痕迹,断不会留着泥在桶上。可见西侧壕沟一带,他们没太当回事。”
“他们每日寅时换岗,换岗时墙头上最乱,”
我指着粮仓西侧:“那边的壕沟离民房近,屋顶能遮住影子。我身子轻,能从民房屋顶爬过去,顺着壕沟边的老槐树溜到墙根下。”
沈玉瑶立刻拉住我,眉头拧得死紧,满脸不赞同:“这怎么行,也太危险了!墙头上全是他们的人!”
“他们眼里只有硬闯的官军,未必会留意墙根下的动静。”
我扯了扯袖口,露出里面藏的火折子:“我不用进去,只要把这玩意儿扔到他们堆在墙内的柴草垛上就行。昨天他们往墙里运了不少干柴,应当是夜里取暖用的。”
沈砚之盯着那粮仓看了半晌,眼神沉沉地落在我身上,脸色严肃:“可行。我让士兵们寅时在东门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得记住,只烧柴草,别贪多,烧起来就立刻撤。”
我点点头。
寅时刚到,东门忽然响起喊杀声,王头儿带着士兵们举着火把冲锋,墙头上的叛军果然慌了神,滚石全往东门砸。
我趁机爬上民房屋顶,瓦片在脚下「咯吱」一声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我胆战心惊地往下看。
壕沟里的尖刺闪着寒光,还带着暗红的血,看得人头皮发麻,好在老槐树的枝丫刚好够着屋头。
我咽了口唾沫,顺着树干静悄悄地往下滑,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到墙根的阴影里。
官兵的喊杀声混着叛军的叫骂,营里早乱成一锅粥,墙头上的叛军只顾着扯嗓子喊,谁也没低头看脚底下。
墙内果然堆着半人高的柴草垛,离我不过两步远,我心中一喜,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刚要吹亮,头顶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最后停在我正上方。
“他娘的,东门吵死了!”
一个叛军在墙头上骂:“要是敢过来,老子一石头砸烂他的脑袋!”
另一个笑道:“怕啥?这石头墙,神仙也闯不进来!”
趁他们转身的空当,我赶紧点燃火折子,把几团浸了桐油的棉絮扔过去,火苗噌地窜起来,风一吹,立刻往柴草垛扑。
我转身就往树上爬,刚抓住槐树枝,墙内就炸开了锅:“着火了!柴草垛着火了!”
墙头上顿时乱成一团,叛军们顾不上东门的佯攻,又一窝蜂涌到西侧扑火,滚石扔得乱七八糟,有的甚至砸在了自己人身上。
“他娘的!谁干的?”
“是不是官兵从后面摸进来了?”
争吵声、怒骂声混在一起,有人喊「是张麻子故意放的火,想独吞粮食」,有人骂「明明是你看守不严」,手里兵器也乱七八糟地挥着,最后竟然乒乒乓乓地互殴了起来。
“成了!”
王头儿面上一喜,立刻下令:“冲!”
官军们踩着叛军扔下来的滚石跨过壕沟,很快就攻上了墙头,我从槐树上跳下来,正好撞见沈砚之带着人冲过来。
他见我衣摆被火星燎了个洞,隔得老远朝我喊:“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
墙内的厮杀声越来越响,叛军们没了统一指挥,成了没头苍蝇,四处溃逃,有的往粮仓里冲,想抢点粮就跑,有的干脆扔下兵器投降。
我望着那片火光,忽然,听见沈玉瑶在身后大喊:“铁勺!你也太厉害了!”
我一扭头,沈玉瑶兴奋得脸红通通的,漂亮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心头猛地一跳。
沈玉瑶这副全然敞亮的兴奋模样,我还是头回见到,我抬手捂住脸,悄悄勾了勾嘴角。
敌营攻下来了,王头儿扯着嗓子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灭火,另一边,沈砚之满脸黑灰,举着火把冲我咧嘴笑,干脆地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这把火,终究是烧乱了叛军的阵脚。
8
叛军粮草被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三日内传遍各营,没了粮草的叛军如丧家之犬,先是丢了城南大营,接着又被官军追着打,一路往南溃逃。
我同沈砚之兄妹在军营里又待了半月,沈玉瑶总拉着我的手在帐外等消息,每每听到前军传来捷报,就喜笑颜开。
“铁勺你看!”
她举着刚收到的军报,声音脆得像银铃:“叛军退到江对岸了!再过几日定能全灭!”
想当初在破庙,她见着我递的干饼子都要皱半天眉,如今,竟然蹲在伙房亲亲热热地凑在我身边,看我烧火,赶都赶不走。
沈砚之在帐外练剑,晨光落在他侧脸,把往日的书卷气磨出了些锋棱。
他转头时撞见我看他,唇角弯了弯:“王头儿说,昨夜叛军主头领带残部投降了。”
我闻言抬头笑:“那咱们能回侯府了?”
话刚落,帐外忽然传来喧哗,沈玉瑶先跑出去,接着掀帘冲进来,脸上红扑扑的:“铁勺!哥!是母亲!母亲来接咱们了!”
我跟着往外跑,就见营门口停着辆青篷马车,车旁立着位锦衣妇人,攥着帕子抹泪一正是侯夫人。
沈砚之快步迎上去,刚要说话,就被夫人一把抱住:“我的儿!可算找着你们了!”
沈玉瑶扑进母亲怀里,忽然想起什么,拽着夫人的手往我这边拉:“母亲!这是铁勺!烧叛军粮草,全是她的主意!还有,若不是她带来的干粮,我和哥早饿死了!”
她说着,又怕夫人不信,掰着手指头数:“她还会认野菜、辨方向,上次王头儿都夸她比军中斥候还机灵!”
夫人望着沈玉瑶,满脸惊疑,眼神在她身上反复打量,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
眼前的女儿,褪去了往日的娇纵任性,衣衫虽带尘泥,眉宇间却添了几分沉稳坚韧,连说话都没了从前的娇蛮,反倒带着些体恤人的温和。
这前后的变化,让她一时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夫人目光又落回我身上,最初的惊讶化开,眼中浮出一层泪意:“铁勺,竟真是你?”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砚之在信里提过你,说你智勇双全,胆识更是常人不及。”
她温和地注视着我:“当年在府里见你年纪小,怕你在外面受委屈,才把你安置在厨房……哪曾想,竟是你救了我这一双儿女,还立下这等大功劳!”
话没说完,眼圈儿先红了,眼中全是心疼:“好孩子,受了多少苦啊!”
得了夫人这番夸赞,我高兴得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脑瓜子晕乎乎的,脚底都发飘。咧着嘴嘿嘿傻笑。
9
这日午后,宫里忽然来了旨意,召我们入宫。
沈玉瑶一路上都攥着我的手,不住念叨:“听说新皇可英明了,定会赏你!”
沈砚之在旁温声道:“别乱说,听旨意便是。”
可他看我的眼神里,藏着难掩的笑意。
金銮殿上,新皇穿着明黄龙袍,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探究:“你就是铁勺?看着瘦瘦小小的,烧叛军粮草,都是你一人的主意?”
我刚要回话,沈玉瑶先开了口:“陛下!全是她!铁勺凭着机灵劲儿混进叛军营地,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叛军自乱阵脚,我们才有这场大胜呢!”
她怕说得不够清楚,又拽了拽沈砚之的袖子:“哥你说是不是?”
沈砚之上前一步,沉稳道:“陛下,铁勺虽出身微末,却有勇有谋。当日若不是与她相遇,臣与舍妹早已性命不保。”
他侧过身,朝我微微颔首:“军中上下皆可作证,烧粮之计,确是铁勺主导,深入险境烧了敌方粮草,这仗才赢得这么利落。”
新皇听得眉梢微扬:“一个烧火丫头,竟有这般胆识。侯夫人,你府里藏着这样的人才,可是大功一件。”
他转向我:“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官职?”
我低头想了想,朗声道:“奴婢大字不识,不敢求官。只盼陛下恩准,让奴婢开个小酒楼。当年快饿死时,是侯夫人救了我。开个酒楼,能给穷苦人施点粥,这就够了。”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都愣了。
沈玉瑶急得拽我袖子,沈砚之却轻轻按住她的手,眼底带着了然。
新皇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抚掌大笑:“好!有胆识,更有仁心!你既凭勇毅破局,又怀体恤之心济民。朕便封你为「昭毅郡主」。赏京中临街铺面一间,准你开酒楼施粥,以全你这份赤诚。”
回府的马车上,沈玉瑶抱着我的胳膊晃:“你傻不傻?郡主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她忽然凑近,小声道:“铁勺,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其实我更想你留在府里,咱们还像在军营时那样,我教你识字,咱俩天天待在一处。”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酒楼离侯府近,我去看你便是。”
转头时,正撞见沈砚之望着我,他眼底的温柔像浸了水,见我看来,慌忙别过脸,耳根悄悄红了。
数月后,我的「一勺居」开了张,沈玉瑶几乎日日都来,有时帮我算账,有时坐在窗边看我在后厨忙碌,再也不见半分娇小姐的架子。
那日,她捧着账本笑:“铁勺你看,这个月施粥用的米比上月少了许多,可见挨饿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正揉着面打算做些新的面点样式,闻言笑道:“这可是好事啊!新皇圣明,这日子越过越好了。”
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柄长剑,他这些日子总往武馆跑。身上的书卷气淡了,倒添了些利落的英气。
“我明日要去边关了。”
他声音很轻:“陛下下旨,让我跟着镇北将军历练。”
沈玉瑶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哥!你……”
我擦了擦手上的面屑走过去,只说:“好。”
从墙上取下柄短刀递柄短刀递给他:“这是我托王头儿打的,轻便,防身用。”
他接过刀,指尖触到我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却没松开。
“酒楼的事……”
他顿了顿:“若有难处,让瑶瑶捎信给我。”
“放心吧。”
我笑着推他:“快去收拾行李,别误了时辰。”
他走的那日,沈玉瑶哭得直抽噎,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朝我拱手,目光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后来,沈砚之的家书常寄到酒楼。有时说边关的雪下得极大,有时说打了胜仗,字里行间总不忘问一句「一勺居的粥还在施吗」。
沈玉瑶每次读信,都要指着某句笑:“哥这是想问你好不好,偏绕这么大弯子。”
我只是笑,翻着账本算今日的用度,蒸笼里的新式面点正往外冒热气,甜甜的香气飘得满厨房都是。
窗外阳光正好。沈玉瑶在教小乞丐认字。声音脆生生的。
我忽然想起破庙初见的那个清晨,这个娇小姐看着我扫出满地蛛网脸,都皱成一团满脸崩溃的模样,再看眼下,她蹲在地上,裙摆沾了灰也不在意,指尖点着字纸教得认真。哪还有半分当初的娇气。
我捂嘴偷笑。
“铁勺,你笑什么呢?”
沈玉瑶作势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傲娇地撅起嘴巴:“今日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做完了,恩师大人饶命。”
我笑着躲闪,被她扑得一个趔趄,原来日子真的会变。
就像这新做的面点,揉透了,发好了,上锅蒸透,总会蒸出喷香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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