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悯人之作、哲思抒怀之文——读马步升散文《此致敬礼》

在马步升4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散文写作占有重要的份量，散文写作成就也是非常显著的:其散文作品成为国内各大文学刊物和各种权威散文选本的常客，近20年,各种散文选本，选发过他的散文作品近二百篇（次）；2014年他的散文《鸠摩罗什的法种与舌头》获得第七届老舍散文奖。这对于不喜欢参加评奖的马步升先生来说，散文写作对他非常重要，意味着散文写作是他文学创作的安身立命之本。如果说小说是马步升间断性的创作体裁，散文却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的经营主阵地。无论是长篇幅的散文，还是较短的微信小品文，马步升永远走在散文创作的路上。与他以往出版的十几种散文集中的散文作品相较，《此致敬礼》有了质的飞跃。无论从篇幅、主旨及写作手法，都有所创新，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此致敬礼》是一部大散文，有大境界、大格局。在这部作品中，或关照现实、或反思历史、或洞察万物、或袒露内心。空间上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时间上寂然凝虑，思接千载；在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上，写出了作者从童年、中年到花甲之年的坎坷遭遇和心路历程，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生活的真知灼见；在人与自然相处方面，作品体现出遵从自然、敬畏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此致敬礼》可以称得上是一部敬天悯人之作、哲思抒怀之文。

一、意境恢弘

《此致敬礼》由《浮光掠影》《苍天大地》《冷语热心》《风走流云》《你侬我侬》五个部分构成，这五个部分以作者的情感作为衔接，将全文串连成不可分割的整体，在篇幅上显示出宏大的气势。作者文思活跃、思路畅达，想象自由飞翔，将几十年积累起来的艺术经验通过准确的语言进行酣畅淋漓地表述，这样的写作文思飞扬、不拘一格，达到了“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艺术效果。例如，《浮光掠影》部分，写作空间从西沙群岛的永兴岛，第一次在北戴河看大海，陇东黄土高原出生地那个小村庄，俄罗斯涅瓦河畔，云南保山、腾冲，河西走廊祁连山阙扁都口，内蒙古阿拉善、巴丹吉林沙漠，武威市民勤县境内的青土湖，非洲肯尼亚海港城市蒙巴萨等，空间跨越亚洲、欧洲、非洲。有论者评价说《此致敬礼》“洋溢着作者对故乡西北土地的深情厚谊......马步升以敬意和敬畏之情，书写着他对西北大地的情感......”这个评价用在马步升刚刚出版的散文集《祁连山阙》中是非常中肯的，但用在《此致敬礼》上，显然是不恰当的，显然窄化了《此致敬礼》要表达的内涵。我们只有认真阅读文本之后，才能对作品进行评价，不仔细阅读文本，随便翻翻，便想当然地根据以往经验，给出一个大而化之的评论，这是评论者不负责任的表现。时间跨度可从作者的生命历程和历史角度考量：从个体生命历程看，文章写到作者出生、童年、青年、壮年乃至花甲之年；从历史角度看，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历史包含殆尽。《此致敬礼》表达的对宇宙、人生的深度思考，对家国的一腔赤诚热血，对自然与人类命运的担忧，作者的文字真诚并有温度，具有很强的感染力。读了《此致敬礼》，让我们懂得了如何让自己更有尊严地活着，那就是作者告诉我们的“与自己和解、与所有的人和事和解”，在“和解”中达到“和谐”。我们往往强调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相处，但我们往往忽视了自我的和解，因为不能与自己和解，人们往往追求过多的“力不能逮”“德不配位”“才不配位”的物质或者名利，因此造成了精神的焦虑和痛苦，这也是自取其辱、徒增烦恼的根源。这是当今人们的精神通病和精神困境。马步升通过对自我人生的深刻剖析和反思，启发我们如何在精神层面得到自由和解脱，这样的写作有深度、有广度。马步升不仅找了现代人精神困境的根源，还给人们指出摆脱精神困境的方法，那就是，人要活得美好，要顺其自然，不问收获，默默耕耘，好的结果总会有的。马步升的对于人生的思索，不是心灵鸡汤的文字，而是建立在理性思考上的真知灼见。

二、独具个性的散文风格

平淡、恬静的生活，平常、不争的心态，是马步升安静读书，认真思考与写作的基础。扑面而来的书卷气、书香气，从容淡定的真性情，卓尔不群的远见卓识是马步升散文独特个性的总体特征。马步升散文写作不急不躁，具有自然、真心、散漫和松弛的话语风度，极好地体现出作者从容淡定的真性情。其独具个性的散文特征主要体现在：第一，特立独行的个性品格。马步升始终坚持、坚守个人的创作个性，他所创作的系列散文都是卓尔不群的。这种不同，表现在主题的独特性和语言的个性化。例如，《鸠摩罗什的法种与舌头》《敦煌夜行记》等主题新颖，表达的情感也是独具一格的；第二，强烈的忧患意识；无论是以往的散文，还是《此致敬礼》，马步升写作中都表达出对环境、生态以及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强烈的忧患意识。作者反复思考的是人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对世俗物质层面的追求是大多数人摆脱不了的羁绊。怎样摆脱？作者认为：“把自己看低一些，对生活的要求低一些、少一些，与生活的和解多一些，对抗少一些，眼前的路也会很宽。”这段话对人生态度、对文学创作均有不深刻的启发，并且给人以向上的力量。这是马步升散文启心益智美的具体体现。这样的精言妙语在《此致敬礼》中随处可见；第三，以学养浇筑的散文之魂。“散文易写难工”，散文写作门槛低，但要写出精品散文，可谓难上加难。散文除了写真性情外，最主要的是要有启心益智的理趣美。要达到这一点，散文写作者要以深厚的学养和高卓的见识作为根基。在马步升的生命历程中，阅读、阅世成为其重要的人生状态。马步升的阅读视野从历史著作、中外小说、历代笔记及自然科学，无所不包。由于广博的阅读和不停地行走，他的散文写作具有思想的深度和理性的光芒。

三、写尽平生坎坷路，道出世间冷暖情

《此致敬礼》全文以表达哲思为主，但贯穿全文的是个人成长的心灵史。哲思表达的是“理”的部分，个人心灵史表现的是“情”的部分，情与理相互交融，才能达到达到散文艺术的高峰。情与理相伴相生，互为两极。马步升在《此致敬礼》写作中，很好地协调了哲理与情感的关系：哲理通过情感的润泽，文章方显灵动；情感通过理性的依托，作者的议论才显得智慧满满。我们在阅读《此致敬礼》的过程中，并不觉得枯燥无味，就是因为作品中的哲理是作者真挚情感浇灌出的鲜艳花朵。作者写到自己生平，他是出生在陇东黄土高原贫寒家庭，当他3岁时，35的母亲去世了，蜷缩在窑洞最里面窑掌洞空地的干草上，这个年龄去世当然是没有事先准备棺材的。“我站在地上，父亲用双手将我箍在胸前。我挣脱父亲的怀抱，跌跌撞撞扑向母亲，父亲反应过来，追上拉住了我。我哭喊着要母亲，引发了一地的哭声，包括父亲。”这样的场面，读来催人泪下。母亲走后，留下七个孩子，六男一女，大哥十五岁，最小的弟弟四个月，女孩只有八岁。在上个世纪60年代，对于一个山区的家庭来说，意味着重大的不幸。父亲承担起抚养子女的重任，里里外外一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是时家庭经济极度困难，缺衣少鞋，严冬孩子们穿着破旧的单鞋。小学在十几里外，一天往返四次，遇到群狗包围，上初中更是困难重重。初中毕业后失学两年多，后来读高中，考大学，等等。无不包含着艰难困苦，那时，并没有多少人同情或者帮助正在成长的孩子们。真可谓尝尽了人世间的种种辛酸。

在如此的困境中，作者写到了唯一的温暖，就是书籍。作者从小学酷爱阅读，虽然没有多少书可读，但作者从来没有放弃过阅读。从小学时最早读的《矿山风云》，到初中毕业辍学后在为生产队放羊时不离手的《中国地图册》《世界地图册》，高中、大学、工作后，乃至现在不停地阅读与写作，支撑起作者生活的信念和存在的价值。马步升所学专业是历史，他对考古和历史现场的造访，成为毕生的追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他写作的根基，也是他新作迭出的主要原因。

马步升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诠释了人生得失的奥秘，顺其自然，执著努力，淡薄名利，老天终究是不会亏待任何人的。

马步升是一位真正的作家，他的思考与世俗、庸常人的思考是不协调的；他的生活、行为方式也是与俗世格格不入的。我们不能以世俗的标准打量马步升的作品，我们更不能把自己的浅见作为衡量一位优秀作家的标尺。作为一个才识不及作者的阅读者、阐释者，我们有时往往会窄化、曲解甚至误解作者创作的初衷，理解作品最好的方式是反复阅读原文，而不是人云亦云。

本文刊于《宁夏日报》2024年12月13日。

【作者简介】

彭青，女，甘肃临洮人。现为兰州交通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写作协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写作学、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主持并完成教育部项目《新世纪以来中国“三农”题材文学创作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保安族文学资料的整理与研究》。出版专著《新世纪文学视野中的三农》《保安族文学资料整理》等。成果获甘肃省哲学社会科学三等奖一项。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