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8首咏史诗：越读越清醒，第1、第6首必背

有一种悲怆，叫李商隐的咏史诗。

那不是个人的愁绪，而是一个时代浓得化不开的黄昏。

在他笔下，隋堤的垂杨暮鸦、吴宫随水漂出的落花、马嵬坡上天子的眼泪……

这些，共同谱成了一曲帝国暮年的挽歌。

我们能从中读到一种极致的、关于毁灭的美学与哀伤。

《贾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赏析：

宣室是汉代未央宫前殿的正室，汉代皇帝常在此议事。

贾生即贾谊，西汉著名政论家，提出过诸多利国利民的主张，却因受排挤被贬。

李商隐这首诗借汉文帝宣室召见贾谊之事，讽刺统治者表面求贤、实则漠视民生的虚伪。

汉文帝在未央宫宣室召见被贬的贾谊，本是求贤纳才的美事，贾谊的才华更是当时无人能及。可令人惋惜的是，深夜里君王虽特意移坐向前，拉近与贤臣的距离，交谈的内容却不是关乎百姓生计、国家治理的实事，而是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一句“不问苍生问鬼神”，犀利地讽刺了晚唐皇帝们求仙访道、不关心民生疾苦的昏庸行为，也寄寓了诗人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

《齐宫词》

永寿兵来夜不扃（jiōng），金莲无复印中庭。

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

赏析：

永寿：指南齐废帝萧宝卷的永寿宫，他在位时荒淫无道，为宠妃潘玉儿凿金为莲，让其行于莲上，称步步生莲。

九子铃：南齐宫殿的饰物，挂于殿宇四角，铃声清脆，南齐灭亡后，这些铃铛被移至梁朝宫殿。

扃（jiōng）：关门；上闩。

此诗咏南齐亡国之祸，暗喻晚唐奢靡亡国之忧。

永寿殿夜不闭门，金莲步辇成尘，写尽宫廷放纵之态；九子铃随风空响，喻繁华散尽后唯余荒凉。

李商隐不着议论，而以物象勾连古今：梁台歌管与齐宫铃声交织，暗示历史循环往复，统治者不吸取教训，终将重蹈覆辙。

《吴宫》

龙槛沉沉水殿清，禁门深掩断人声。

吴王宴罢满宫醉，日暮水漂花出城。

赏析：

吴宫：春秋时期吴王夫差的宫殿，夫差晚年沉迷享乐，修建宫殿、宴饮无度，最终被越国所灭。

此诗借吴王夫差宴饮亡国之典，描摹狂欢后的死寂。

龙槛水殿本为宴乐之所，却深掩禁门，唯余流水落花无声漂出城垣。

一句“日暮水漂花出城”是神来之笔，用无声的落花随流水漂出宫城这一意象，暗示繁华如梦、悄然消逝，曾经的奢靡也如这落花一样，被时间流水无情冲走。

全诗不着一字议论，以景结情，冷峻的画面中蕴含着对历史兴亡的深沉感慨。

《隋宫》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赏析：

紫泉：即紫渊，代指长安，因避唐高祖李渊名讳改“渊”为“泉”。

芜城：扬州的古称。

日角：指额骨隆起如日，古代认为是帝王之相，这里指李渊。

锦帆：隋炀帝巡游江都时，为游船所挂的锦制船帆，极尽奢华。

萤火：隋炀帝曾派人在全国收集萤火虫，供夜晚放出以照明。

陈后主：南朝陈的亡国之君陈叔宝，《玉树后庭花》的作者，被视为亡国之音。

此诗讽刺隋炀帝杨广穷奢极欲、荒淫亡国。

长安的紫泉宫殿被烟霞笼罩，隋炀帝却还想把扬州打造成自己的行宫。

若不是传国玉玺落到李渊手中，隋炀帝乘坐的锦帆游船恐怕要航行到天边去。

如今腐草间，再也看不到当年他收集的萤火，只有古老的杨柳树上，黄昏时分栖息着乌鸦。

倘若隋炀帝在地下遇到陈后主，还好意思再问起《玉树后庭花》这首亡国之曲吗？

尾联惊天一问，于尴尬中辛辣地揭示了昏君重蹈覆辙的历史讽刺。

《咏史二首》（其一）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

赏析：

北湖：指南京玄武湖。

南埭：指南京鸡鸣埭，均为南朝帝王游乐之地。

三百年：指南朝宋、齐、梁、陈四朝，共历时约三百年。

钟山龙盘：三国时诸葛亮对南京地形的评价，认为此地有帝王之气。

诗人借南朝三百年兴亡如幻梦的历史，打破 “帝王天命” 的迷信，暗示晚唐王朝即便坐拥 “龙盘之地”，若不励精图治，也终将走向灭亡。

该诗深刻地批判了“王气论”和“地势论”，指出了兴衰在于人事，绝非天险的历史规律。

《咏史二首》（其二）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

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赏析：

青海马：指产于青海的良马，象征能挽救危局的贤臣。

蜀山蛇：出自《淮南子》，比喻难以根除的祸乱。

南薰曲：是舜帝创作的歌曲，描绘治世景象，象征太平盛世。

苍梧：指苍梧山，传说舜帝南巡时死于此处。

翠华：是古代皇帝仪仗中装饰翠羽的旗帜，代指贤明君主。

此诗总结历史教训，开篇即提出“成由勤俭破由奢”的千古论断。

遍览前代贤明的国家与家族，成功皆因勤俭，衰败皆因奢靡。

哪里需要用琥珀做成枕头才叫舒适，哪里一定要用珍珠装饰的车子才叫尊贵。

时运不济，遇不到像青海马那样能匡扶社稷的贤臣；国力耗尽，难以铲除如蜀山蛇般缠绕不休的祸乱。

古往今来，有几人能亲耳听到如舜帝《南薰曲》般的治世之音？

只留下苍梧山上，人们永远为逝去的帝王仪仗而悲哭。

诗人以“成由勤俭破由奢”为核心，感慨晚唐既无贤臣辅佐，又难除内忧外患，再也难现治世，满是对时代的忧虑与无奈。

《马嵬二首》（其一）

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

赏析：

冀马燕犀：指河北、燕地的战马与犀甲，代指安禄山率领的叛军。

红粉：指杨贵妃。

倾国：出自《汉书》“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指红颜祸国。

诗人以反问打破“红颜祸国”的传统论调，指出马嵬之变的根源是唐玄宗的昏庸，而非杨贵妃，讽刺意味深刻。

《马嵬二首》（其二）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tuò），无复鸡人报晓筹。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赏析：

海外九州：出自《史记》，战国时邹衍认为中国之外还有九州，此处指方士谎称在海外还能找到杨贵妃魂魄。

虎旅：指唐玄宗的禁军。

宵柝：是夜间巡更的梆子。

鸡人：古代宫中负责报晓的官员。

七夕笑牵牛：指唐玄宗与杨贵妃曾在七夕盟誓，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嘲笑牵牛织女一年只能相见一次。

四纪：指四十八年，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唐玄宗在位四十五年，此处取整数。

卢家莫愁：南朝乐府中记载的民间女子，婚姻幸福，代指普通百姓的安稳生活。

诗人通过今昔对比、帝王与百姓的对比，揭露唐玄宗的昏庸误国，也道尽这段帝王爱情的悲剧本质。

首联否定方士在海外仙山找到杨贵妃的传说，断言爱情誓言虚幻，此生已了。

中间两联对比昔日宫中的安逸与今日逃难时的惶恐，对比当年七夕盟誓与今日六军逼宫。

尾联以反问问出全诗最强音：为什么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的玄宗，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妃子，反不如普通百姓能守护妻子？

李商隐这八首咏史诗，并非简单的历史复述，而是以史为镜，照见晚唐王朝的衰亡阴影。

他擅长将抽象的兴亡之理，融入具体的场景与意象之中：

宣室夜谈的虚掷、齐宫铃响的余韵、吴宫落花的凄迷、隋宫萤火的消散、马嵬坡的血泪，每一处细节都饱含深意。

这些诗作语言优雅凝练，情感深沉厚重，读来既让人品味诗韵之美，更让人深思兴亡之理，堪称晚唐咏史诗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