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行诗意，岁月温润

夜深了，窗外的雨声渐渐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是时光的手指轻轻叩击。我独坐灯下，翻开那本泛黄的诗集，纸页间隐约浮动着旧日墨香。这书是祖母留下的，边角已被摩挲得柔软，恰似她晚年轻抚我发梢的掌心。

记得少时，祖母常于院中槐树下教我念诗。她念“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时，眼波会忽然飘远，仿佛穿过数十载光阴，回到了某个我无从知晓的清晨。那时我不懂，为何短短几行文字，竟能让七旬老妇眼角泛起少女般的光泽。如今槐树已老，祖母亦化作春风秋雨，唯余这册诗卷，成了她留给我最私密的遗产。

诗行如春溪，潺潺流过心田。读“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恍见千年前那个狡黠少女，罗袜生尘，金钗溜发，明明心动却偏要假意嗅梅。古今女儿心事，原来皆藏在这欲说还休的转身里。有时竟觉得，李清照或许曾坐在我家院落，看同样的月升星沉，只是她将瞬间凝成了永恒，而我辈凡人，徒留叹惋。

年岁稍长，方知诗意不在辞藻，而在于生命的共鸣。深秋晾衣时，见梧桐叶飘落阳台，忽然懂得“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里的沧桑流转；冬夜加班归来，望见万家灯火，便想起“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温暖期盼。诗从未远离，它蛰伏在生活褶皱处，待某个恰当时机，与你不期而遇。

最爱读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并非向往归隐，而是羡慕那份心境的澄明。在文件成堆的办公桌前，在灶台氤氲的厨房里，偶尔也能从字句间打捞出片刻悠然。读诗不必正襟危坐，地铁颠簸中瞥见一行“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竟让拥挤车厢变成哲学殿堂。

去年整理旧物，发现中学课本里夹着的银杏书签，旁边抄着杜牧“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忽然整个青春呼啸而来——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那个真正识得愁滋味却不自知的中年人，在诗句中完成隔空对话。原来每段岁月都有对应的诗篇，如同密码，只待合适的时机破译。

今夕雨声渐密，读至苏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忽然释然。祖母当年眼底的光，不是怀旧，而是与千百年前灵魂的确认。诗是我们暗夜渡河的舟楫，是女儿家梳妆匣底的琉璃镜，照见容颜更照见魂灵。

合上书卷时，东方既白。雨歇云散，窗台积水空明，倒映着崭新的一天。那些诗句早已渗入血脉，成为审视世界的瞳仁。便知岁月何以温润——不是时光温柔以待，而是我们以诗为舟，渡过了所有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