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囗窑火映初心

——参观汉川马口窑博物馆侧记

资深媒体人/章大均

七十余载山河踏遍，鲜有如汉川马口窑这般，未至其址，先灼其心。那份被时空窑火熨烫的炽热，是桑梓乡愁的牵动，更是古陶新韵交织的震撼。这热，恰似七月流火，映照着我在马口陶瓷博物馆的每一次凝望。

初闻马口窑，是在滨湖酒店听王望红先生讲述。随他步入街对面那座自谦为“仓库”的马口窑陶瓷当代艺术研究所，时光骤然在陶土与釉色间流转——粗粝的老窑遗风与莹润的新瓷光华，在此碰撞、共生。

一、陶片：大地密码与文脉拼图

展架上的碎瓷，是马口窑最原始的“史诗”。王总拾起一块鳝鱼黄釉残片，指腹摩挲着绳纹：“瞧，明代的防滑智慧，稳住了漕运的粮货。”细观之，釉色似凝汉江烟水，纹路如裹船工号子。恍然彻悟：文物从非冰冷古玩，而是世代先民用生活焐热的体温，是大地书写的文明密码。

马口窑的历史，《汉阳府志》载其始于宋代，坊间则口耳相传已逾千年。从前，腌制泡菜的陶缸、盛粮的陶罐、寻常的“便壶”，皆从汉江码头启航——十天半月溯渭水至巴渝，一日顺流抵汉口，再沿长江支流达闽浙、吴越。解放初的马口窑，烟囱擎天，陶罐满仓，号子声震汉江两岸。后来窑火渐弱，我曾忧心技艺随匠人老去，直到见王总躬身窑址废墟，捡拾散落陶片，如拼凑文明的基因碎片。这哪里是捡陶？分明是缝合不肯断裂的文脉，拾掇汉川泥土里的陶瓷魂魄。

这陶魂，源自北宋汉江畔的红黏土——土质细密，经窑火淬炼，器皿铿锵耐蚀。老匠人信手挥刀，花卉人物便跃然坛上，刀法写意传神。

二、望红：赤子温度与崖柏韧性

初见被誉为“全国乡村文旅能人”的王望红，魁伟身躯步履生风，沉稳笑意里藏着笃定。肩负事业与家庭重担，他青丝如墨，唯有眼角鱼尾纹如窑火灼痕，刻着守窑的炽热与奔波的辛劳。“守窑，就得有股焐热陶土、接续祖辈手艺的热乎劲！”他的话掷地有声。

最撼人心魄的，是“仓库”里三千余块带“洪武”铭文的古城青砖——每块重逾十斤，压弯无数扁担才汇聚于此。王总目光灼灼如窑火：“这是汉川的筋骨，撑起荆楚陶瓷艺术之厦的精气神！”一旁的孝感、汉川、汉阳明清老砖，厚重无言，共证岁月沧桑。

展厅角落的巨形崖柏，虬根深嵌石隙，磐石托举苍劲枝干，恰如马口窑的命运绝唱——于绝境中勃发新生。王总轻抚其纹理：“天地造化，不囿成法才美撼人心。制陶也该这样：守根本之厚重，开时代之新颜。”言罢，他眼角的纹路里跳动着光，那是窑火的回响，更是心焰的燃烧。

三、新生：古今交响与时代名片

展厅中央，陶塑黄鹤楼巍然矗立。飞檐翘角间，釉色随形流淌，宛若朝霞中的真身。“这是美院学子的心血之作，”王总指点着瓦当，“上面的马口绳纹存着古意，全靠手工完成——拉坯、绘画、雕刻、上釉，每一步都是能工巧匠的心手合一。”楼基上“汉江窑火照黄鹤”的小字道破天机：这不是仿品，是千年窑火与荆楚文脉的隔空对话，是传统匠心与现代科技的世纪握手。

工作台前，年轻身影俯身瓷坯：鼻尖几乎触到陶泥，铅笔细勾梅兰竹菊的风骨，刻刀精准将墨痕化作瓷上春秋。“都是美院的新锐，爱琢磨老纹样的新语境，还会用电脑预演釉色流动。”王总轻声介绍。我望着铅笔游走于千年文脉，刻刀遨游于时代浪潮——传承从非老者独吟，而是青春之手接过先辈刻刀，再借智能之翼，将文化刻进未来的年轮。

新制的茶酒器皿里藏着巧思：清水入杯，三日仍冽；醇酒盈盅，香气不散。“改良了釉方，兼顾古法透气性与现代密封性。”王总指向一旁的陶瓮，“储茶米五谷，不蛀不腐。祖辈的智慧，到我们手里，既要惠及民生，更要跟上时代！”釉光映着青春侧影，也映着马口窑的涅槃——传统与科技，在此共酿时代芬芳。

四、燎原：从汉川到世界的星火

翻开展馆的报道，汉川市旅游局许鸿雪局长的调研誓言格外醒目：“让马口窑从汉川名片长成湖北符号！”这话，正与王总“让世界喝上汉江窑泡的茶”的宏愿共振。王总铺开蓝图：古琴台陶塑，弦纹承古刻、坯体融纳米增刚；长江大桥陶模，胎含汉江土、扫码可溯峥嵘；海外釉下彩茶具，让汉江与莱茵河的水色共绘一图。“文化名片不是‘老古董’标签，得让天下人读懂它的温度！”

临别时，夕照镀亮博物馆的窗棂。王总遥指远处的产业园：“下一步，马口陶瓷要进千家酒店、做泳池定制，让新品走上餐桌茶室、摆上博古架，跻身艺术馆、融入博物院，让‘湖北造’文化从实用处生根，向世界处扬名！”望着他挺直的脊梁，我忽然想起“文章合为时而著”——文化传承从非抱残守缺，该如王望红这般，把祖辈智慧酿作时代甘醴，装进新瓶，方能香飘寰宇。

如今想起马口窑，眼前总跃动那簇不息的窑火：它曾映照明月清辉，点燃建设热望，此刻正辉映新时代的辽阔征程。从汉川到湖北，从中国到世界，这张名片的温度，是王望红与工匠们用初心煨热的，是青年才俊用刻刀与代码雕琢的，更是万千守望者盼其光耀永续的炽热目光——能烛照历史的火种，终会照亮更浩瀚的未来。

马口窑赋

汉川有奇窑，薪火号马口。

陶魄承北宋，汲润汉江流。

红壤蕴精魄，窑变幻玄黄。

明纹勒绳迹，漕运忆沧桑。

鳝釉凝古韵，坛瓮锁醇香。

刀走惊风雨，写意刻华章。

劫火几湮尘，文脉叹将绝。

幸有赤子心，望红志如铁。

拾残辨经纬，拼图溯星源。

三千洪武砖，扛鼎立坤乾。

城垣遗骨在，汉川脊梁坚。

崖柏抱石生，绝境见贞烈。

新火耀楚云，研究所蕴春。

黄鹤陶上飞，檐角沐朝暾。

绳纹存古意，手工传其神。

“汉水淬陶魂”，窑火照古今。

雏凤清声起，丹青绘梅筠。

铅笔勾文脉，刻刀镂岁新。

建模演釉彩，玄晶入坯筋。

茶瓯盛江月，三日冽如泉。

酒卮凝玉露，经时香愈绵。

陶瓮藏五谷，虫蠹不能蠲。

新手续古法，旧韵焕新妍。

既惠黎庶用，亦潮时代先。

鸿图今再展，名片向天涯。

琴台陶韵绕，弦鸣伴落霞。

釉下彩云飞，汉莱汇一家。

心手生万象，纹饰绽奇花。

楚匠秉初心，新瓶装旧槚。

欲铸鄂符号，愿为天下使。

荆风渡重洋，陶韵动九寰。

火续千年炽，瓷承万里斓。

登彼异域案，耀我华夏颜。

薪尽火传处，光耀八荒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