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与“精语破的”

发布时间:2025-09-13 08:00  浏览量:29

1962年,钱锺书先生写了一篇文章《读〈拉奥孔〉》,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诗、词、随笔里,小说、戏曲里,乃至谣谚里,往往无意中三言两语,说出了精辟的见解,益人神智;把它们演绎出来,对文艺理论很有贡献。也许有人说,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不成气候,值不得搜采和表彰,充其量是孤立的、自发的偶见,够不上系统的、自觉的理论。不过,正因为零星碎屑的东西易被忽视和遗忘,就愈需要收拾和爱惜;自发的孤单见解是自觉的周密理论的根苗。再说,我们孜孜阅读的诗话、文论之类,未必都说得上有什么理论系统……眼里只有长篇大论,瞧不起片言只语,甚至陶醉于数量,重视废话一吨,轻视微言一克,那是浅薄庸俗的看法——假使不是懒惰粗浮的借口。”

简言之,如果“三言两语”见解精辟,教人“益人神智”,哪怕不成体系、不够周密,它的存在也是有价值的、不容轻视的。

1991年,文艺理论家徐中玉先生在《艺术辩证法编》的“序”中,也谈到这个问题。对钱先生所言诗话、文论之类并无理论系统,徐先生基于自身的观察和研究,有独到见解:“中国人大都不喜欢烦琐、抽象的思辨,从自己关门建构的一个什么理论框架出发来高谈阔论。中国人绝非缺乏这种能力,不是没有人这样做过,但一般人不愿意、不习惯,甚至还有认为这样做不适合的。”“文艺领域里某些精微奥妙的感受与洞察,往往并不是后出必愈精,时空限制不住它们的灵光。不能从思维方式表达方式上来强分高下优劣,应是自然之理。”此外,治学传统和学科特性,决定了中国的文论家在讨论问题、抒发己见时,恪守文艺规律:“有感而发,不得已而言,精语破的,点到为止,使人自悟并得以举一反三,而且始终保持着具体、感性、描绘、比喻、想象、意在言外等文艺色彩,有理有趣,举重若轻,愉人悦己。”为了追求“精语破的”,陈述自然要简而精,即钱先生口中的“三言两语”;将这些陈述同西方古今的文艺理论进行比较,“越发觉得它至少可以同西方文化成果并立而比美,对人类文明发展起了同样巨大的作用”,有“益人神智”之效。

时隔近三十年的两段表述,尽管一中一外各有时空,但观点一致,且互为补充,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