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张柔墓:一抔黄土藏元史,半城烟火记故人

发布时间:2025-09-11 17:06  浏览量:30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保定城西满城区的张柔墓,恰是岁月长河中沉淀的历史坐标。它依山面水、背靠月明寺,既安葬着重建保州(今保定)的元代名将张柔,亦沉睡着“功过千载任人评”的张弘范。此地碑石无言,石像默立,却将一段关乎城池兴衰、忠奸难辨的往事,悄悄刻进了华北平原的肌理。

张柔墓与宋祖陵同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却无前者那般“断壁残垣映斜阳”的萧索。墓冢依旧隆起,碑刻尚存字迹,石像生或立或仆于荒草间,宛若“残碑断碣草芊芊”的实景写照。若寻迹至此,可见村舍环绕,地头白杨落尽青叶,枝桠“疏影横斜向碧天”;树下玉米堆黄沾泥,乡土气息里,张柔墓隐于村后高坡的酸枣野蒿间,低调得似怕惊扰了过往。

坡虽不高却陡,松土没鞋,需“步步艰难拔足行”。无牌坊引路,唯见一通高大石碑巍然矗立,几尊石像生散落四周:石马躯体冰凉,雨水冲刷的纹路似“岁月刻痕印石间”;石将军半身陷土,仅露胸前甲片与握剑之手,依稀可见当年“金甲披身护家国”的威仪;神道碑铭文清晰,字字皆是张柔“一生浮沉皆入史”的注脚。守墓人曾言:“此墓曾遭盗掘,后复填之,唯余石与碑,今为国宝,不可妄动。”言语间,似有“旧时王气今何在”的怅惘。

张柔本是定兴人,生于燕云十六州陷辽金二百余年后。蒙古铁骑南下时,他“聚众数千抗强蒙”,得金中都经略使苗道润赏识,累官至中都留守。后蒙古军破紫荆关,他鏖战狼牙山,终因“马失前蹄遭擒获”而降蒙,仍守满城。凭赫赫战功,他获成吉思汗重用,授保州都元帅——彼时保州经战乱已成废墟,张柔到任便以“筑城兴邦”为己任,恰如古人“为政者,当以民生为念”的践行。

他重划街市,使“直街方巷井遍布”;疏浚河道,引水入城,建莲花池,立大慈阁,兴办书院,迁建庙学。有人斥其“身为蒙古官,何厚待汉人”,他却答:“吾用兵,杀人多矣,宁无冤者。自今以往,非与敌战,誓不杀也。”这份“刚肠亦有柔情在”,让保州数年后重焕新生:莲花池“涟漪夏景赛西湖”,孔庙关帝庙错落有致,商贾云集、文教渐兴,成“燕南都会盛一时”。后来他奉命营建元大都,亦守方正规矩;成吉思汗封其万户,窝阔台授金虎符,忽必烈赞其为汉人“拔都”(英雄),死后追封汝南王,谥“忠武”,当真不负“生前显赫身后荣”。

张家故事未随张柔而终,第九子张弘范“文韬武略世无双”,善诗词、精马槊,深得忽必烈信任。南宋降后,他任蒙古汉军都元帅,于海丰五坡岭擒文天祥,却敬其气节——崖山战前,他请文天祥劝降张世杰,文天祥挥毫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过零丁洋》相赠。张弘范读后“默然无语叹忠魂”,反将此诗流传于世;上奏忽必烈时,他直言文天祥“宁死不降真君子”,屡次陈情求免其死,令忽必烈慨叹“谁家无有忠臣在”。

次年,张弘范护送文天祥北上大都,途经保定,二人并肩立于张柔所建的拱极门下。文天祥望城中百姓“异族治下得安居”,触景生情写下《过保定》:“昨日渡滹沱,今日望太行。白云何渺渺,天地何茫茫”,满是“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悲怆。这一年,张弘范病逝于大都,年仅四十三岁,较文天祥早两年离世,归葬父亲身侧。然因他“率元灭宋”之举,背负“千古骂名传后世”,墓中痕迹渐被岁月抹去,只剩“荒坟一座伴父眠”的寂寥,与父亲的荣光形成无声对照。

驻足墓前,不禁遐思:若当年岳飞“直捣黄龙收燕云”,张柔会不会是“宋朝忠臣护家国”?张弘范会不会“不必挥师下江南”?他与文天祥,会不会成“高山流水遇知音”?可“历史从来无假设”,正如倒下的石像生,再难立起旧时模样。

如今的保定,早已“民族恩怨随风散”:大慈阁依旧巍峨,莲花池仍映碧波,驴肉火烧飘香街巷,古城墙护着满城烟火——张柔留下的印记,早已“融入城魂代代传”。夕阳西下,石碑影子“长如黑缎覆软土”,风吹坟冢似有低语:不必纠结“忠奸功过论是非”,不必执念“过往恩怨记心头”,只要记得,这座城的筋骨,是他当年“一砖一土筑就成”,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