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劣字到天下第二：殷仲容怎点亮颜真卿外挂？大唐书法世家第三话

发布时间：2025-09-08 10:17 浏览量：30

（续上）

书法世家殷仲容家族，源出东晋以来的侨姓士族陈郡殷氏；颜真卿家族本贯山东琅邪，东晋永嘉南渡后侨居建康上元（今江苏江宁），后成为江左望族。士族殷、颜两家，世代联姻，情谊深厚。

颜真卿曾祖颜勤礼的先夫人来自陈郡殷氏，祖父颜昭甫的夫人是书法家殷令名之女。颜真卿的姑母颜真定，是书法家殷仲容从侄殷履直的夫人（即《颜真卿殷君夫人颜氏碑》的碑主），颜真卿的长兄颜阙疑娶了殷履直的幼女，五兄颜幼舆则迎娶了殷仲容从侄殷践猷的长女。颜真卿的母亲是殷践猷的长妹，而殷仲容的夫人是颜真卿从曾祖颜师古之女颜颀。

颜师古 “少传家业，博览群书，尤精诂训，善属文”，贞观年间，他 “刊正经籍，因录字体数纸，以示雠校楷书，当代共传，号为‘颜氏字样’”，其留存书法作品为《颜师古等慈寺碑》，堪称开鲁公一代书风。殷仲容的书法，既承袭了父亲殷令名的家传，又汲取了岳父颜师古的家学风范。

殷仲容书法与颜氏家学相互关联，不过，颜氏书法受殷仲容的影响更为显著。

颜真卿的伯父颜元孙 “少孤，养于舅殷仲容家”，跟随殷仲容学习笔法，“殷仲容以能书为天下所宗，人造请者笺盈几，辄令代遣，得者欣然，莫之能辨”。颜真卿的父亲颜惟贞 “少孤育，舅殷仲容氏蒙教笔法。家贫无纸笔，与兄（颜元孙）以黄土扫壁，木石画而习之，故特以草隶擅名”。

殷氏家族和颜氏家族皆为魏晋以来的士族，累世联姻，互通声气，家学传承不断，书家层出不穷，二者相得益彰，这种繁荣局面绵延百余年，实乃士族注重保持家学和门风的成果。诚如陈寅恪先生所言：“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他姓”；“夫士族之特点既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

在经学、文学、史学、琴棋书画等诸多家学传统中，书法是士族普遍重视的家学，成为维持优美门风的基本要素。唐代书法世家传承门风，人才济济，在唐前期尤为兴盛。

然而，进入唐代中后期，随着士族 “衣冠荡析”，门风渐废，家学凋零，再加上政治局势动荡不安，统治者无暇顾及 “粉饰治具”，书法不再像唐前期那般备受重视，书法世家也随之逐渐走向衰落。

虞世南之子虞纂、孙虞焕虽试图继承其功业，但文风却急剧衰落，虞焕甚至授任武官，入仗宿卫。隋朝大将来护儿之子来恒、来济颇具才学，入唐后多次出仕，相继执掌朝政。书法家陆柬之的侄子陆元方因此喟然长叹：“来护儿儿把笔，虞世南儿带刀。” 同样身为书法家之后，陆柬之家族书学传承未断，而虞世南之子却未能承接家学，有辱家声。

陆元方对虞世南父子的戏谑，反映出唐前期人们对门风、家学以及书法的高度重视。

时过境迁，到唐代中后期，书法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悄然改变。有人认为：“书者，非理人之具，但字体不至乖越，即为知书”，甚至出现了 “学书记姓名而已” 的观点。刘禹锡也曾感慨：“吾观今之人适有面诋之曰：‘子书居下品矣。’其人必逌然而笑，或謷然不屑。有诋之曰：‘子握槊奕棋居下品矣！’其人必赧然而媿，或艴然而色。”

这与陆元方戏谑 “虞世南儿带刀” 的情形截然不同，如此背景下，书法世家在唐代后期的衰落便难以避免了。

三书法世家与唐代书法文化的传承

“书” 位列 “六艺” 之一，书法讲究 “法”，书法家凭借笔法、字法、章法的巧妙变化，创作出风格万千的书法艺术佳作。其中，“笔法” 指的是书法用笔的方法与法则，在书法艺术创作中占据关键地位。

古代书法家皆对笔法极为重视，强调 “书法以用笔为上”。传说钟繇为得笔法，曾盗掘汉代书法家韦诞的墓冢，最终成为 “正书之祖”。诸多伪托王羲之之名的论作，如《笔阵图》、《题卫夫人笔阵图后》、《笔势论》、《用笔赋》、《天台紫真笔法》、《草书势》等，无一不在着重阐述笔法诀窍。

书法对笔法的讲究，在魏晋时期已初现端倪，至唐代更是备受尊崇，蔚然成风。唐太宗著有《笔法》、《笔意》、《指意》，欧阳询创作《传授诀》、《用笔论》，此外，虞世南的《笔髓论》、孙过庭的《书谱》、张怀瓘的《玉堂禁经》、徐浩的《论书》、颜真卿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韩方明的《授笔要说》、陆希声的《传笔法》、林韫的《拨镫序》、卢隽的《临池妙诀》等，皆是唐代广泛流传的笔法心得之作。

然而，“世传诸家笔法，其辞多不雅驯”，纸上得来的经验往往难以直接应用于实际书写，这便需要有人亲身传授。唐代书法家张旭曾言：“笔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言其要妙？” 唐代书法评论家张怀瓘也说：“夫经是圣文，尚传而不秘；书是妙迹，乃秘而不传。” 书法家通常将笔法视为书法的 “核心技艺”，秘不示人，不过在家族内部，笔法却以家传的方式代代相继。

徐浩认为：“用笔之势，特需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 他亲自向长子徐璹传授笔法，徐璹因此 “颇知笔法”。陆柬之向舅舅虞世南学习书法，“用笔则青出于蓝”。陆柬之的儿子陆彦远继承了父亲的笔法，后来又将其传授给外甥张旭。故而张旭称：“自智永禅师过江，楷法随渡。永禅师乃羲、献之孙，得其家法，以授虞世南。虞传陆柬之，陆传子彦远。彦远，仆之堂舅，以传余。” 张旭又将笔法传授给徐浩、颜真卿、崔邈等人，崔邈再传给褚长文、韩方明。

此外，宋人《宣和书谱》记载：“钱若水常言古之善书鲜有得笔法者，唐陆希声得之，凡五字：擫、押、钩、格、抵。” 陆希声作为陆柬之的六世孙，其 “五字笔法”，无疑也是陆氏家法。学书有其门道，笔法在唐代的传承，从虞世南到书法世家陆柬之，再到书法世家徐浩和颜真卿，直至书法世家陆希声，延续至今。由此可见，唐代书法世家在书法笔法传承过程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接力作用。

唐代的书法世家，大多也是书法收藏家，他们为法书名品在唐代的守护与递藏，作出了积极贡献。但凡书法家，大多热衷于书法收藏，古今皆是如此。书法世家张彦远，“其家既出累世缙绅之后，且复好事，故藏积图书如钟、张、卫、索、王羲、献而下，每至成轴”。张彦远家传的法书名画，起始于高祖张嘉贞对珍秘的收藏，曾祖张延赏继续接踵鸠集名迹，祖父张弘靖更是 “金帛散施之外，悉购图书，古来名迹，存于箧笥”，使得家藏之富达到顶峰，史称 “侔于内府”。

元和十三年（818），张弘靖进献给唐宪宗的法书包括 “钟、张、卫、索真迹各一卷，二王真迹各五卷，魏、晋、宋、齐、梁、陈、隋杂迹各一卷，顾、陆、张、郑、田、杨、董、展，洎国朝名手画合三十卷”。

张氏的收藏在张弘靖和张文规（张彦远父）时期，散佚颇多。张彦远继而 “鸠集遗失，鉴玩装理，昼夜精勤，每获一卷、遇一幅，必孜孜葺缀，竟日宝玩”，“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身外之累，且无长物；唯书与画，犹未忘情”。

张彦远曾作《法书要录》10 卷，“具载古人论书语，且以完传列之，又以九等品第书学人物，自汉至唐上下千百载间，其大笔名流，几不逃彀中矣”。他还撰著《历代名画记》10 卷，自谓 “好事者得余二书，书画之事毕矣”。书法世家张怀瓘对于鉴识收藏法书，秉持 “利无推斥，道在专精” 的态度，其弟张怀瓌 “俱好无厌，亦能臆断”，相传他们拥有 “张氏永保” 的藏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