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国|走向西校区

发布时间:2025-09-07 17:39  浏览量:23

走向西校区

八月,因为身体和其他原因,放弃了离家更近的东校区,被分到了离家四里远的西校区上班。有人分析认为,那些不入领导法眼的、没有门路的、老衰不堪的、隐疾藏身的、精力不足的,抑或能力无法胜任高年级教学工作的人,才会被分到西校区。总之,相当一部分人普遍认为尽管原因或借口有多美妙,都有一种被流放的凄凉,被弃用的无奈,被鄙视的愤怒。

管他呢,骑着单车,一路向西,奔向新校区。初秋的风还很柔和,清风拂面,像母亲的细细的叮咛。路在脚下延伸,能听到车轮滚动的丝丝声。远处的祁连山静默如黛,雾岚飘逸,如梦如幻;近处是公园和洪水河与古城,景致错落,水声潺潺,鸟鸣啾啾。那些不快,那些龌龊,那些过往,全都忘却,心情好极了,加快骑车速度,把自己放逐,把心灵放逐。

车子一路飞驰。秋风吹过道旁的杨桃树,吹过花朵蝴蝶,穿越蔚蓝的晴空,穿越亭台和围栏,悠悠地飞过洪水河那边白色的高楼,旋即吹向西山去了。到西边十字,对面公园内人声鼎沸,广场舞的曲子和老妇们的舞步令人怪力乱神,旁边是小桥流水,亭台房廊。很是雅致。四围是傲雪的灯盏菊,鹅黄的金钱柳,流泻诗韵的烟柳。
天高气爽,万木沉寂。已听不到燕子的呢喃了,胡杨摇曳枯黄的坚韧,叶片悠悠飘向大地,在黎明或黄昏里,默默地覆盖大地,不发出一声叹息,像游子一样扑入母亲怀抱。高远深邃的天穹里,大雁的叫声传递着季节轮回的信息,以及盘桓迁徙、永无止息的宿命。一队队“人”字形的大部队飞过来了,不管白天黑夜,跟着秋天,扇着黄色的翅膀来了,在寥廓的世界里低回盘旋,留下力量与速度和希望,在如水的秋色里飞舞、鸣叫、栖落……

我生活的县城也是一座山城。在城西,随处可见荒原,荒坡,荒地。叶脉般的河流。顽强绽绿的草甸。吟唱古老歌谣的沙洲水湄。褐色的高崖。井绳般的炊烟。蘑菇样的麦秸垛。开阔的打草场。呢喃咕咕的蓝翎鸽。秋风在晴日里暖暖地吹着。祁连山下的风物呈现出旷古的宁谧与幽静。洪水河静卧不语,浮云流淌漫漶,烟柳缠绕袅娜,它们的影像被一滴滴秋露放大,恬静安然地映衬着雪山流水,丹霞冰川,沉浸出一种梦幻般的孤独与凄美。

西校区就坐落在洪水河边。南边紧挨圣天寺,东边紧邻人造的古城。古城极少游人,偶尔有几个锻炼的老妇经过,表情木然,虾背弓腰。每天清晨与傍晚寺院殿宇高处都传来湿漉漉的鸽哨声,随即又传来梵呗声声,惊醒无数世间名利之客,惊醒普度苦海梦迷之人。一方是清修安静之地,一方是功利吵闹世界,都极和谐地统一在县城西域,不得不佩服设计者是个脑洞大开的大聪明。我则冷眼旁观,不争不欲。因为每天面对的都是闭着眼睛就很熟悉的面孔和事务。

西校区的南门(所谓的正校门),离洪水河往东约二百米,巍峨峻拔,好不气派。门顶青瓦铺设,重廊飞檐,钩心斗角,灵秀赏心。进得门来,抬头即见名人字画,励志典故。正门笑迎晓月晨霜,送走了无数莘莘学子。校园中落满了秋天的风,风中折叠着琐碎的烟火,烟火里缀满所有母亲的啰嗦;各类装饰花卉在啰嗦中影影绰绰,秋蚂蚱在草丛里跳跃,雀儿在清梦里穿梭。金闪闪的楼牌在父母的白发和皱纹间闪躲,我在秋光里憧憬种满各种风格的唐诗宋词,这里的每一张餐桌,都铺满了家的诱惑。最引人瞩目的是金山书院。古式建筑,外有喷泉,内藏各类图书,悬挂周边书家大作,荟萃民乐人文景观。四围树木花草环绕,静能闻听洪水河汩汩滔滔,晴能见花放水流,槐花摇曳,自成一景。

教学楼方方正正,两千多学生叽叽喳喳。短短四十分钟,我们一起陶醉在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里,领略了慷慨激昂,领略了婉约清丽,领略了为国赴死的悲壮,领略了朝堂内外的争斗,领略了少年豪杰的雄姿,领略了英雄迟暮的无奈。新的环境,新的气象,学生们读得气壮山河,读得柔软缱绻。与以往比较,新的他们眼神炯炯,思维敏捷,精力旺盛,配合默契。一节课上的酣畅淋漓,心满意足。全然没有了以往上课如上坟的沮丧疲态。

暇余,来河边转转,抖落一身教学的暮气。现在,我就坐在修缮一新的洪水河岸边的水泥墩子上。这时,没有丝毫被流放的感觉,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自由清净。稻粮之谋限制了我的人生,过去在东校区,每天都是缠身的俗事,总得面对一群可鄙的嘴脸,面对为数不少的可怜的灵魂。在学校的那方天地里,永远不要奢想做个明白人。因为等到想明白时你已经不是一个明白人了。

向南望去,依然会清楚地看到公园,园内假山相衔,青松幽幽,亭台小榭,列盘龙卧虎之势;清泉溅玉,呈奔雷激电之趋。乐声叮咚,老妇的广场舞摇天晃地。吆喝阵阵,小吃美食吸人。远眺南山,云无心以迥出,鹰厉翼而孤翔。倘若在林深之处放一些珍禽异兽,该多有趣!西区开发的脚步迈得很快,且不说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但就人们有一处清幽的休闲娱乐之地来说,也是非常值得的。东望民乐古城书写人间叠嶂,西看圣天庙会演绎世上和谐。此地此景,谁还嫌弃?

此时,我像一个思想者,迷离双眼,思接千载。我想应该是在一个雨天,只身一人登上万佛楼,万佛楼顶天立地壮河岳,圣天寺抗雨斗风傲霜雪。此际,衔雄峻之气的祁连山触手可及,身体凌驾于半霄中的风雨之上。仰观云蒸霞蔚,俯察道场金轮。木塔擎天,沐秋雨秋阳;湖水粼粼,揽浮光而跃金。宛若西子潮涌,恍疑玄武波倾。山环水绕,上幽下泠。公园鲜花,吹香十里山坡;宝刹钟声,唤醒万家春梦。寺院学校遥相辉映,古城书院博纳古今。登临斯楼,慈云缭绕,瑞气腾氲,胸有块垒而自消,腹有怨诽而自息,此乐何极!

起身转悠,雨中有飞鸟掠过,鸟儿无疑成了原野和戈壁的神灵。成群结队的栖息于路边的树木之上,亮出大地般的衣袂,热热闹闹谈天说地,偶尔向着西边的万佛楼长鸣。那种生命萌动的喜悦,在秋之心语中飘曳,庶几成为壮美的绝唱。而秋风吹拂中,辽阔大地仍有花朵次第开放,江西腊和金盏花,秋海棠与格桑花,把灿烂的脸庞朝向太阳,把生命的高度提升,将万千目光引向白云和蓝天。

向南进入寺院,峻拔的山门两侧,墨绿的塔松迎风而立。没有颓萎荒芜的景象,可我的心情旋即沉重起来,似乎窥见一个个洗净铅华的面孔在岁月寒冷的霜花下纷纷抬起头来,睁开眼开始了对命运的重新认知和眺望。高大的楼阁仿佛是信徒们不屈的身姿,当下的和谐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劝恶扬善,无疑是秋日里的滴滴甘霖,有人对此多持訾议,可抛弃了这个,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奋斗前行呢?
晴天,阳光洒落下来。秋阳的足迹踏过了雪峰云岫,从塔松和杨柳的枝头落下来,落在山溪边,落在树林里,落在每一颗石头与草籽的记忆中,跳动,闪耀,明亮如灿烂的金箔。环视大地,安静的流水。安静的树木。安静的村舍。安静的白云。安静的山岚。安静的小院。安静的人流。所有的一切都在安静的秋阳中凸现或消逝,甚至是一种声响,一声鸣唱,都被安静过滤,只留下斑斑点点的光与影,单纯,寂寥,唯美……

洪水河静静地流淌,水波涟漪就那样平缓而优雅,蜿蜒着,涌动着,无声无息,朝向落日的地方流去。洪水河,我们的母亲河,把古老的岸抛在身后。岸上的芳草摇曳,岸上的白杨挑着惨白的叶片,为远去的河流送行,为芸芸众生拂去岁月的风尘。八月,我在西校区注释水花浪朵背后的鲜活生命。

放好单车,随意一瞥,在水之湄,野菊灿烂,绿叶点点,我想,无论在何方,我们都得去奋斗奉献,这是我们的责任,也可以说是宿命。总得有人给一届又一届荒芜的灵魂种植绿洲,让他们涉水而过,最后像蒲公英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不论怎样,你嫌弃老衰也好,你鄙视一切也罢,岁月会剥蚀一切,不管是你争我夺的考试,还是传道授业的平常,岁月远去之后,剩下的只有黄土与野草。年年岁岁,绿叶总会变成霜叶,掩埋那些数不清的前尘往事。

秋天里,风雨淅淅,所有的山花野草欲说还休。
铃声响起,惊回现实,所有琐碎的轮回又将开始,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作者简介:刘希国,中学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平时写点小文章,偶尔赚点碎银子。不求闻达,散淡生活。偶有小文见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