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兴华：书法式微时代的巨匠

第一次知道沃兴华的名字，是十几年前了。我看了一本《娟娟发屋》的书。书法江湖网有一些讨论，以为书中某些地方是作者暗指沃兴华重视的民间书法。这一开始认识的偏差，让我以为沃兴华是个江湖书法家，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后来，就是新冠前的一年，我在百乐广场三楼教书法，生意特别不好，下午冷清的时候，我就拿出一本《书法技法新论》，沃兴华著，每天看几页。这本书是我帮那边老板买的，放在书架上显摆得有知识。我看了几天之后就大为叹服，可以说颠覆了对书法的认知。一直认为书法是一门经验学科，很多地方说不清楚，也是不能教的。可是这本书追根溯源，把一切说得明白通透。这并非日常经验的汇集，而是书写的原理，属于底层逻辑一类的知识。后来遇到有人要学习书法，我就第一时间向他推荐这本书。

后来又买了很多沃兴华的著作，不求甚解地看了几本。也看了网上很多视频。才算对沃兴华多了一些理解。“形势”理论应该是沃兴华书法理论的核心，他有本专著叫做《形势衍》。很惭愧我还没看完。准备留着以后慢慢看的，也一直提醒自己要看。不幸作者已经先去世了。

形势理论为什么这么出色呢，因为古今诸多模糊不可解的书法现象，在形势分析面前，无不一一暴露它们的真面目。小到一个笔画应该如何写，大到整个篇章如何布局，都脱不开形与势的相互作用。古代书论中多有一种感性的语言，比如，“一笔书”，这个概念很多人都有困惑，因为任何书法作品，即使是狂草，也不是真的从头到尾一笔完成的。沃兴华说，形就是笔在纸面留下的痕迹，势就是空中的笔势，这样形与势不间断的循环往复就构成了一笔书。“一笔书”原来是这个意思。“惊蛇入草”，“飞鸟出林”，分别是起笔与收笔之势，“锥画沙”说的是笔画中段的厚实，“印印泥”指的是笔画两端的周全。又如“书写性”，很多人都在说，却有点不知所谓。用形势理论就很简单明确，书写性就是笔势的连续。在沃先生的著作中，如此精彩之处实在不胜枚举。

形势理论贯通帖学与碑学两大体系，甚至揭示了书法艺术的本质。形存在于空间，而势存在于时间，书法就是空间与时间并重的艺术。

我自己习字学书，当然也受沃兴华的影响很大了，比如喜欢碑学的用笔，强调形式构成，时不时喜欢标新立异来点创新，等等。

对于沃兴华，书法圈内赞誉有加的应该是大多数，官方和民间似乎都不大认可。多年前他的一次书法个展被叫停，引起巨大争议。他的字，业余爱好者看了又认为是丑书。不过他比较低调，幸好曾翔又经常出来装疯卖傻，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因此被误伤的情形毕竟还不是太多。

有一点很可悲的。梁启超在《书法指导》中说，所有美术之中，以写字为最高。书法既如此重要，提高书法审美应该是全社会的共识。可如今社会上的书法观念却低得可怕，甚至还不如八十年代。这能怪我们的学者、艺术家们不够努力吗？一位在学识、实践上都可称卓越的大家，譬如沃兴华，不知道珍惜。但凡看过他的一两本著作，网络上的书法喷子和卫道士们也可以少一半。

沃兴华当然也有批评者，批评声音集中在一处，他们还是认为书法是一种修养，过于强调形式，太刻意了。我认为这并不是沃兴华的问题，而是书法本身的问题，是当代艺术的问题。这个时代已不是书法的时代，有必要如此用力吗？

‘’我们可以原谅一个人做一件有用的事情，只要他对这件事不赞赏备至。做一件无用之事的唯一借口是对这件事爱之过深。‘’奥斯卡•王尔德的这段话，是否能解释这个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