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史学研究大多缺乏哲学反思

中国的史学从业者大多停留在对史学的朴素认知层次上，却缺乏对这门学科的哲学反思。并不仅仅是当代的史学研究者缺乏哲学反思，而且古代的史学家也缺乏哲学反思。

被鲁迅赞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被很多史学家认同，而且司马迁能够做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确实不容易，但只是从这种不容易来看待《史记》，本身就是错误的。鲁迅的评价注重于文学价值，把《史记》和《离骚》对比，认为《史记》写得不错，无论其中的《项羽本纪》《信陵君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淮阴侯列传》，还是《太史公自序》，都写得文字优美，情节动人。但这些篇目当成文学作品来看是可以的，倘若当成真实的历史来看，就很可能跑偏，因为其中加入了司马迁虚构的成分，只要虚构得合理，就可以被后代人接受。从《史记》开篇对三皇五帝历史的描写，就显示了虚构的成分，也显示了作者猜测的成分，很多学者并不深究，因为那个时代的历史根本没有多少史料，甚至很多学者认为，所谓三皇五帝的历史本身就是虚构的，并不存在。司马迁能够写出来算是不错的，但并不可以成为信史。很多文学家评价《史记》，大多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认为《史记》写得不错，但并没有从纯粹史学的角度来看待。即便睿智如梁启超，看待《史记》也没有完全从史学家的角度来看待，没有用哲学的思辨精神来衡量《史记》。

即便司马迁创作的时候，调动了很多资料，严格控制自己的情感和想象力，尽可能如实书写，也不一定笔笔精彩，不一定完全还原史料，更何况他那个时代没有强烈的辩证哲学思想，不可能完全依靠哲学指导来写作历史。人们只能用他的“互见法”来认识一些历史人物，就是从一篇文章中看到一个历史人物以及他的事件，在另外的文章中又看到这个历史人物和他的事件，通过不同文章的描述，通过不同人物的描述，通过不同事件的对比，就可以体现一个人物性格，当然可以互相弥补，互相丰富，最终达到比较全面的认识。但描写的人是司马迁，有认知局限，不可能完全描述一个历史人物的性格，只能做片面描述，甚至对一些情节做了个人化的想象。只要符合当时的历史形势，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规律，就可以弥补一些历史事件的情节，甚至要按照司马迁生活的汉朝的意识形态来弥补一些情节，塑造一些人物形象，当然就有一些偏差了。《汉书》写作也是如此，很多历史事件并不是那么真切，有很多情节是作者构思的，用自己的想法填补，最终弄成了逻辑似乎合理的情节，也符合人物性格发展，但写作者已经先入为主了，先确定人物性格，再把这样的人物安排到事件当中，要在事件中体现他的性格，像极了作家的写作。

作家可以虚构事件，虚构人物形象，在写作的过程中，把虚构的人物插入事件当中，或者说围绕虚构的人物来展开叙事。读者会在阅读中理解故事情节，理解在情节中显现的人物性格，但这样的性格似乎是作者有意为之，是作者虚构的事件体现出来的。只要符合人物性格发展逻辑，事件可以随便虚构。这种创作规律被运用在史学方面，很多古代的历史著作都有这方面的倾向，主要还是创作者出现了问题，用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待历史，最终记述的历史事件都是经过自己合理化想象写出来的，历史事件中的人物形象也是经过合理化想象塑造的，那么这样的历史就是小说，是文学作品，而不是真实的历史。后代的史学家大多赞美古代的历史典籍，认为里面真实的事件很多，虚构的事件很少，其实只是不愿意创造罢了，不愿意推翻古代历史写作的套路，也不愿意另起炉灶搞批判性的研究，甚至没有进行哲学思辨，就一味接受，全盘承认，最终束缚了手脚，却没有什么好的成果出现。

古代历史有官修的，还有个人写作的，但个人写作的大多被称为野史，上不了台面，而官修的历史被称为正史。正史里面有虚构的情节，野史里面有真实的故事，也许可以补正史之不足，可以提供更多视角，但野史也不能完全相信，也许只能算作文学作品，不能算作真实的历史。其实优秀的文学作品其实比历史记载更真实，而糟糕的历史记载比小说还要荒唐。有人根据《红楼梦》来研究清朝的历史，能够看到很多时代的特点，而通过《清史稿》来研究清朝的历史，却大多不得要领，总是被书中的教条束缚，不得解脱，也没有什么好的创造结果。有人根据《水浒传》研究宋朝的历史，当然能够看到明清历史的面貌，也能看到很多真实的东西，比看《宋史》和《明史》要生动得多。虽然《红楼梦》和《水浒传》不是历史，但可以体现时代的特征，也可以体现作者的心态，比起单独看历史要好得多，起码可以看到所谓正史的侧面，从民间视角来看待，就能看到更多的内容。“二十四史”被“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帝王将相家史，而不是平民百姓的历史，也不是人民群众的历史。史学家应该学习哲学，用哲学的思辨思想来看待历史著作，尽可能广泛阅读，发现遗漏的一鳞半爪，就可以有所创造。倘若只是对历史著作顶礼膜拜，认为里面记载的都是真实的，还认为文学家评论历史的说法都是可信的，就算是走了错误的道路。

《史记》不是什么“史家之绝唱”，《汉书》也绝非什么“典史经典”。抛弃各种名人光环的作用，抛弃各种顶礼膜拜的思想，用哲学的思辨精神来衡量史学，可以做史学研究上的哲学反思，就可以发现更多的历史真相，而不会被所谓的史学蒙蔽双眼。研究现当代历史的也是如此，应该具有哲学思辨精神，应该进行哲学反思，而不能只是对史料加工整理而忽略了真实性，忽略了意识形态的控制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