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未济”卦的通透与惆怅——《易经人生哲学100讲》之1

《周易》以“未济”卦作结，与前一卦“既济”并列。这种编排绝非偶然，暗含了作者强烈的哲学思考和安排——事物永远处于完成与未完成之间，如同人生永远在抵达与出发之间徘徊，我们永远在路上，直到最后一息。

“未济”卦上离下坎，火在水上，不相为用，象征着事未成、业未竟。这让我想起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在变化，所谓的完成不过是未开始的另一种形态。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大抵也是悟透了这层道理。

《推背图》最后一象说得更妙：“一阴一阳，无终无始；终者日终，始者自始。”颂曰：“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等豁达，既有勘破世情的智慧，也不乏无可奈何的惆怅。就像苏轼在《前赤壁赋》中的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何其渺小，又何其短暂。

然而“未济”之妙，恰在于未完成之中蕴藏着无限可能。记得《红楼梦》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见一副对联：“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无”中藏着“有”，“未济”中何尝不藏着“既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看似无为，实则有为；王阳明龙场悟道，在未济之境中忽然通透，悟出“知行合一”的至理。

人永远是历史的产物，也具有强烈的地域特征，但我们每个人又都是未济长卷中的一笔。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宏愿何其壮丽，但实现的过程又何其漫长？恰如“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们都在完成着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使命。

面对茫茫未济之境，我们当如何自处？佛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道曰：“无为亦有为，无所谓小大。”我的理解是：“做好自己的本分。”拿好接力棒，跑好属于自己的这一生。

屈子行吟江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司马迁忍辱负重，“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王船山著书立说，“六经责我开生面”。这些先贤都是在未济之境中，活出了既济之姿。

今人亦然。当我们深夜加班，为了一个项目殚精竭虑；当我们挑灯苦读，为了理想奋力一搏；当我们默默付出，为了家人无怨无悔——这何尝不是在未济中求既济，在有限中追求无限？

《周易》以“未济”终卦，或许正是要告诉我们：完成是暂时的，未完成是永恒的。但这未尝不是一种祝福——因为未济，所以我们永远有路可走；因为未济，所以我们永远有事可做；因为未济，所以我们永远有梦可追。

通透者见其通透，惆怅者感其惆怅。而这通透与惆怅之间，便是我们每个人都在书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