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窑博物馆旧藏元蓝釉釉里红龙纹夔口大盘考
发布时间:2025-07-20 20:58 浏览量:29
元蓝釉釉里红龙纹夔口大盘考
官窑博物馆旧藏,元重器,曰蓝釉釉里红龙纹夔口大盘。其径盈尺,约三十多厘米。观其形,若夔龙之口,曲弧婉转,异于常制;察其纹,腾龙起于光焰,鳞爪飞扬,翩若惊鸿之掠水,矫若游龙之举云,气象万千,摄人心魄。此器一出,天下瓷工敛手,古今藏家倾心,盖其集元瓷之粹,融百艺之精,非寻常器物可比也。
一、形制考:天工开物,匠心独运
盘之形,取法夔龙。夔者,上古神兽,《山海经》载“其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商周青铜常铸其纹,以显神威。此盘沿作六出葵口,弧曲相衔,似夔口张合,既存古意,又出新裁。盘壁斜收,至底微隆,圈足宽厚,露胎处坚致如玉,抚之滑润,叩之清越,非良土不能为也。
盘之心,绘龙纹一,辅以火焰纹。龙首高昂,双角冲天,龙须飘举,目若悬珠,正视如雷霆欲击;龙身蟠曲,鳞甲分明,一片一瓣,皆具生气,似有流光隐现;龙尾卷曲,如鞭挥空,四爪锋利,抓握祥云,若将破壁而出。火焰纹环绕龙身,线条流畅,长短相济,色若赤霞,与蓝釉相映,恍见龙腾火海,气势煊赫。其绘法以笔勾勒,兼施渲染,粗看豪放,细察精微,一笔一划,皆见功力,盖元人绘瓷,多有画师参与,非寻常工匠可比。
盘之外壁,亦饰龙纹二,与内壁之龙相呼应。一龙昂首向上,似欲凌云;一龙俯身向下,如将潜渊。二龙之间,缀以缠枝莲纹,花瓣饱满,叶脉清晰,寓“龙凤呈祥”之意。莲纹乃佛教之象,龙为华夏之魂,一器之中,兼容佛道,亦见元时宗教交融之象。
足底修削精严,乳突宛然,跳刀痕历历可见。乳突者,坯泥中心聚结之处,元瓷多有之,后世仿品难效其神;跳刀痕者,修坯时刀具跳动所留,深浅不一,却显自然之趣。此等特征,皆元瓷之典型,非后世所能伪托。观其整体,形制宏伟而不失精巧,纹饰繁密而不失条理,实乃天工与匠心合璧之作。
二、工巧考:火中取宝,百炼方成
(一)胎土之选:二元配方法,瓷质之基
此盘之胎,采自景德镇高岭山与麻仓山。元时景德镇窑工创“二元配方法”,以高岭土掺瓷石,入水碓舂捣,过筛细如尘,再经陈腐,去其燥性。高岭土性坚,瓷石性柔,二者相济,胎质坚致细密,无孔隙之弊,故可成此盈尺大器。观此盘胎色,白中泛灰,似月笼雾,叩之音如金石,非唐宋瓷胎之松脆可比。盖二元配方之功,使瓷胎强度倍增,为后世制大器开先河,此盘即其证也。
(二)蓝釉之烧:钴为骨,火为魂
蓝釉以钴为彩,其料采自波斯,曰“苏麻离青”。此料色浓而艳,含锰量低,含铁量高,烧后色如深海,隐现铁锈斑,乃西域之珍。然钴性虽稳,入釉烧造,尤需苛法。
先是调釉,取钴料研末,与釉浆相和,比例需毫厘不差:多则色暗如墨,少则色浅如天青。次乃施釉,以浸釉法施于素胎,釉层需匀净,厚则流釉粘足,薄则露胎失色。最难在烧窑,窑火必至千三百度,少一度则釉未融,多一度则釉流淌;窑氛需纯还原焰,若有氧化,则色变灰褐,不复湛蓝。烧窑之时,窑工需守于窑侧,观火色以辨温度:初则火如红霞,渐转橙黄,终至白炽,火候稍过,前功尽弃。故古语云“一窑千件,成者不过十数”,蓝釉之难,可见一斑。
(三)釉里红之制:铜为灵,火为魄
釉里红以铜为料,其性娇脆,远胜钴料。铜料需经提炼,去其杂质,研成细末,方可用之。绘于素胎时,笔触需轻重得宜:重则晕散,轻则色淡。绘毕覆釉,釉层需薄于蓝釉,以免铜料被釉覆盖,烧后不显。
烧造之时,火温更苛于蓝釉。铜性敏于温度,千三百度则色褪如粉,千二百八十度则色暗如赭,必在千二百九十度左右,方得正红。且需纯还原焰,若有一丝氧气侵入,铜即氧化为氧化铜,色变墨绿,不复红韵。更难者,铜料易晕散,一画之笔,烧后可能漫延成片,故龙纹之清晰,火焰之分明,非高手不能为。元人有云“釉里红,十窑九不成”,诚非虚言。
(四)合璧之妙:两色同炉,一炉千难
蓝釉与釉里红同施一盘,同窑共烧,其难更胜百倍。盖钴料喜高温,铜料畏高温;钴料耐氧化,铜料忌氧化。一炉之中,需调和火温,使钴得其所宜,铜不失其性;需控制窑氛,使还原焰均匀,无丝毫偏差。窑火稍升,则铜料失色;稍降,则蓝釉无光;窑氛偏氧化,则蓝变灰、红变绿;偏还原,则蓝过浓、红过暗。
千窑之中,或蓝佳而红劣,或红佳而蓝劣,或两色皆劣,能使蓝如宝石、红似丹砂者,百不得一。此盘蓝釉浓艳而不滞,釉里红鲜亮而不飘,两色边界分明,无晕散之弊,实乃窑火与匠心完美相契之果。观其色,蓝为地,红为纹,蓝如青天垂露,红似旭日初升,相映成趣,妙不可言,非分窑分烧所能及也。
三、珍罕考:历劫存世,万中无一
(一)元瓷之稀,蓝釉釉里红尤甚
元瓷之中,青花久负盛名,然传世尚有数百件;釉里红次之,存世不过数十;而蓝釉釉里红合璧之器,元时本就罕出。盖其工艺过难,烧造成本过高,非皇家贵胄不能求,故当时烧造量极少。
考诸史籍,元廷设“浮梁磁局”,掌烧御瓷,然御瓷之中,多为青花、卵白釉,蓝釉釉里红者,仅见零星记载。《元史·百官志》载浮梁磁局“掌烧造瓷器”,未及蓝釉釉里红,盖其稀缺,未入常规贡品。民间窑口更不敢轻试,恐费工费料而无所获。故元时此等器物,已属稀世之珍。
(二)历劫沧桑,存世寥寥
自元至今,逾七百年。其间兵燹频仍,水火无情,多少名瓷毁于一旦。元灭之时,景德镇窑遭兵祸,不少珍品随战火湮灭;明洪武初,忌元之物,多有销毁;明末清初,天下大乱,藏家流离,器物散佚;近代以来,外寇入侵,文物流失海外,幸存者更寡。
今存世之元蓝釉釉里红器,全球不过十数件,或藏于故宫博物院,或藏于大英博物馆,或为私人秘藏,每出一件,必惊动画界。此盘形制之大、纹饰之精、保存之完好,尤为罕见。盘沿无崩口,釉面无剥蚀,龙纹无缺损,历经七百年风霜,仍如新出窑火,盖其藏家历代珍护,方得保全,其珍更胜金玉。
(三)价比连城,非金可衡
古之藏家,以“宁收一器,不苟百金”论此等重器。明人《长物志》云:“元瓷之贵,青花为最;青花之上,有蓝釉釉里红,价逾十倍。”清乾隆时,宫廷造办处曾仿元蓝釉釉里红,然工艺已失其真,乾隆帝观之,叹曰:“元瓷之妙,后人难及。”
今之拍卖市场,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曾拍得两亿余元,而蓝釉釉里红器,因存世更寡,一旦现身,必创天价。盖其不仅为器物,实为一段历史、一种工艺、一种文化之载体,其价值非金钱所能衡量。故曰:“百件青花,不换一器蓝釉釉里红。”
四、史证考:时代风习,一器尽藏
(一)元之雄略:混一宇内,百工汇聚
元起朔漠,灭金、灭宋、平西域,混一宇内,疆域之广,亘古未有。舟车所至,达于四海;贸易所通,连于欧亚。景德镇地处江南,水路便利,遂成天下瓷业中心。朝廷聚天下巧匠于此,使“工匠各有专能,相济而成”。
窑工之中,有中原之匠,传拉坯、修坯之技;有西域之匠,授钴料提纯之法;有江南之匠,精于绘画。多元工匠汇聚,故能创此奇器。观此盘,拉坯之稳,可见中原匠人之功;蓝釉之艳,可证西域匠人之技;龙纹之妙,彰显江南画师之巧。一器之中,凝聚天下巧思,实乃元帝国“海纳百川”之气度使然。
(二)中西交汇:蓝红合璧,文化融贯
元时中西交汇,未有之盛。伊斯兰诸国重蓝,以蓝色为天之所色,象征神圣;华夏尚红,以红色为吉祥之兆,代表喜庆。此盘融蓝、红二色于一器,恰合中西审美之趣。
钴料来自波斯,铜料采自云南,釉料配比参以西域之法,纹饰题材本于中原之典。盘之夔口,似仿伊斯兰金银器之形;龙纹火焰,本于中原传统;缠枝莲纹,兼融佛教与伊斯兰风格。故观此盘,如见丝绸之路之驼铃,如闻中西贸易之笑语,实为时代风习之结晶,非偶然之作也。
(三)瓷业革新:二元配方,大器之始
元之前,瓷器多为小器,盖胎质松软,难承大形。自景德镇创二元配方法,以高岭土与瓷石相配,胎质坚致,始能烧造大器。此盘径三十厘米,在元瓷中已属宏伟,若无前代工艺革新,断难成就。
二元配方不仅使胎质坚致,更使釉面光润,无开裂之虞。观此盘釉面,如镜照人,无丝毫冰裂纹,盖其胎釉膨胀系数相合,此乃工艺成熟之证。故曰:元瓷之盛,始于工艺革新;此盘之伟,成于时代进步。
结语
元蓝釉釉里红龙纹夔口大盘,以其形制之古雅、工艺之精湛、存世之稀少、文化之厚重,堪称元瓷之巅。观其形,可见上古神兽之魂;察其色,可感中西文化之融;考其工,可知火中取宝之难;论其史,可悟时代风习之变。
昔人云“黄金有价,瓷无价”,此盘之价,非在金银,而在其所承载之历史、工艺与文化。它如一位沉默的老者,见证了元帝国的雄略,诉说着丝绸之路的繁华,展现着中国瓷业的巅峰。故曰:超迈青花,洵非虚言;冠绝元瓷,诚为至论。后世之人,得见此器,当怀敬畏之心,感天工之巧,叹文明之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