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乱世丫鬟(完结)

发布时间:2025-08-28 18:58  浏览量:44

1,

叛军杀进城时,我正蹲在灶前烧火。

灶膛里,火苗欢快地舔着干燥的松木,噼啪作响。空气中全是刚出笼的白面馒头那股子热腾腾的甜香。

柴火递到一半,一阵闷雷似的喊杀声隐约传来。

我浑身一僵,脑子嗡地一下,整个人都定住了。

但愿是听错了。可这念头刚起,厨房门外就乱了套,脚步声、哭喊声、推搡声混作一团,猛地撞了过来。

“叛军都杀进来了,还在烧火,不要命了!”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春桃冲进来,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巴掌拍飞我手里的柴火,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拖。

她手腕上那串银镯子硌得我生疼,磕出一道红印子,可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个。

人潮推着我们往前涌。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被夹在人群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鞋掉了一只都来不及回头。

可刚冲到侯府大门口,一股浓郁的面香忽然钻进鼻子里。

是我天不亮就起来揉的发面,刚蒸好的馒头,还有灶上用猪油煎得两面金黄的葱油饼子,拌了足足的香油和葱花。

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猛地一抽。

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年灾荒,饿得发慌的滋味,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我蜷在城墙根,整整八天没吃过一粒米,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浑身都冷透了。

是侯夫人把我捡了回去。

她亲手把半碗滚烫的肉粥喂进我嘴里,我才算活了过来。

“铁勺!你发什么疯?”

春桃回头,看我竟掉头往回跑,一张脸吓得惨白。

我没理她,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拼了命地往回冲。

叛军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我一把撞开灶房的门,掀开笼屉就抓起馒头往怀里塞。

滚烫的馒头紧紧贴着皮肉,烫得钻心,可我死死按住,一个都不肯松手。

又把烙好的饼子一股脑倒进一块粗布巾里,拧成一个死疙瘩塞进袖管。

灶台边挂着的那串腊肠也没放过,一把撸下来,紧紧缠在腰上。

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摸了摸胸前沉甸甸、热乎乎的分量,转身钻进后门的柴房,手脚并用地从早就摸熟的狗洞爬了出去。

外头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可我抱着怀里这堆吃食,那股子怕意竟淡了许多。

我按着胸口滚烫的馒头,贴着墙根,一头扎进了巷子的阴影里。

2,

手脚并用往后山坡上爬,碎石子像是长了牙,狠狠啃着我的掌心。血腥气和汗酸味混在一块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刚撑着膝盖喘匀半口气,山坳下的景象就让我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坨子。

另一条山道上,黑压压的人潮是刚涌进城的叛军。他们堵死了去路,挥着明晃晃的刀,把从侯府后门冲出来的人群像劈柴一样劈散。

一道刀光闪过,春桃身上那件夫人新赏的粉绸袄子,瞬间洇开大片刺眼的红。

她昨天还拉着我的手,笑着说等她穿旧了就送给我。

一个黑脸叛军狞笑着,粗暴地去撸她手腕上那串银镯子,丁零当啷的声音戛然而止。春桃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畜 生!”张管事吼着扑过去想护住春桃,可话音未落,就被一刀削飞了半条胳膊。他直挺挺地倒下去,眼睛瞪得滚圆,似乎还在找自己的手掉去了哪里。

兵器砍进肉里的闷响,凄厉的哭嚎,还有叛军放肆的狂笑,全搅和在一起。

这声音比腊月里最冷的寒风还要扎人骨头。

我死死咬住嘴唇,把哭声和血腥味一起咽回肚子里。要不是回府时偷懒钻了狗洞,我早就跟他们一样了。冷汗一层层地冒,把贴身的衣服都浸透了。

耳边忽然响起夫人捡我回来时那声叹息:“这世道……”

是啊,这世道!

夫人最是心善。府里上上下下,好多人都是她从灾年里捡回来的。她从不用那些大宅门的苛刻规矩管着我们。米价飞涨那阵,整个京城都在闹饥荒,她宁可自己不做新衣,也要把省下的银钱换成粮食,绝不把任何一个下人往外推。

“都是苦过来的人,哪能在这时候丢下他们?”夫人当时对管事说,“库房那几匹云锦先别动了,换成粮米才是正经事。”

就因为这句话,满城饿殍的时候,只有我们侯府的下人还能吃上饱饭。

可如今,这些被夫人护着的人,都倒在了血泊里。侯府成了人间炼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夫人前两日进了宫,逃过此劫。

侯府的好日子,就像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这帮叛军根本不是人,是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杀红了眼,连死人身上的铜板都要抠走。我要是被他们逮住,下场只会更惨。

寒风吹得我牙关打颤。这里离侯府太近了,叛军搜过来是迟早的事。

我能去哪?我该怎么办?

绝望中,一个念头狠狠撞进脑子里。

城西,那座破庙!

那是我有次采买躲雨时无意中发现的。庙墙塌了大半,周围的村子早就荒废了,平日里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对,去那里!我怀里还有几块干粮,躲到乱兵过去,应该够了!

我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进山里。山下的惨叫声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侯府里亮起的灯火,还有叛军醉酒后的狂笑。火把的光晃来晃去,像一只只噬人的眼睛。

我从怀里摸出个冷硬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面团上,和着干巴巴的碎屑一起吞进肚子。

嘴里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一片麻木。

直到夜色彻底黑透,侯府那边连最后一点喧闹都沉寂下去,我才像只耗子,从藏身处溜了出来。不敢走大路,只能专挑那些犄角旮旯的小径。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好几次都差点摔个狗啃泥。怀里揣着的干粮硬邦邦的,硌得我肋骨生疼,可我一步也不敢停。

风吹过耳边,总觉得后面有脚步声在追。

我喉咙发紧,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只能拼了命地往城西挪。那座破庙,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也不晓得跑了多久,等我终于赶到城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借着那点微光,我看见了破庙残破的轮廓。

腿一软,我整个人扑倒在庙门前冰冷的石阶上。

到了,我终于到了。

3,

我推开破庙那扇烂了半边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轴发出濒死的呻吟,腐烂的木屑簌簌落下。

刚踏进去一步,后背猛地撞上门板,冰凉的铁器瞬间贴上我的脖颈。

我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了。

难道这里也有叛军?不应该啊,我特意绕了远路……

脑子乱成一锅粥,正拼命想着脱身之法,一抹青色却从余光里晃过。

持刀人的袖口,露出一块青竹玉佩。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分明是老夫人亲手给少爷系上的护身符!

“是……是我啊少爷!”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抖得不成样子,“我是侯府厨房烧火的铁勺!去年中秋,您还夸我扎的纸鸢飞得高呢!”

刀锋纹丝不动。

沈砚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低又哑,带着一股子我从未听过的狠劲:“闭嘴。府里假山旁那块石板,刻了什么?”

我一愣,立刻答道:“是个‘砚’字!”

“我扫地时看见的,还问过张叔,他说那是您小时候淘气拿石头刻的,老夫人发现后也没舍得罚您!”

他握刀的手似乎颤了一下,接着又问:“刘婶最拿手的点心是什么?每月初二给小姐做的那种。”

“莲蓉酥!”我抢着回答,“小姐爱吃甜,刘婶每次都多放两勺莲蓉,还用桃花蜜代替寻常糖霜!”

哐当。

刀掉在了地上。

沈砚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退后一步,靠在布满蛛网的柱子上。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

我终于松了口气,刚想上前,他身后草堆里却动了动。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人影探出头来,正是被娇养在深闺的小姐沈玉瑶。她头发散乱,小脸煞白,珠花也掉得七七八八。

沈玉瑶看见我,立刻尖叫起来:“你是谁?是不是叛军派来的探子!这些事随便找个府里的下人都能打听到!”

“小姐别怕,”我赶紧解下腰间的布包,“我是厨房烧火的铁勺,管烧火和做下人饭食的。”

她原本还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捂着嘴,听我这么一说,眉头拧得死紧,整个人都往她哥哥身后缩,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嫌恶。

“哥,你别被这种粗人骗了!府里伺候的,哪个不是干干净净、衣裳体面的?”

“我从没见过这种满身炭灰的丫头,肯定是哪儿混进来的!”

她说着,索性把脸扭到一边,好像多看我一眼都会脏了她的地方。

“你瞧她那个布包,一股子霉味儿,还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的。”

“快让她滚,别弄脏了咱们的地儿。”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陈年旧絮,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咕噜”打破了破庙里的死寂。

声音是从沈玉瑶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她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梗着脖子,似乎还想再说句什么硬话撑场面。

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腿肚子猛地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栽去。

“瑶瑶!”沈砚之的低喝又急又快。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妹妹,用自己强撑的身体抵住她,脊背挺得像一杆将断的枪。

“这些细节外人不可能晓得,她是自家人。”

他转向我,声音里的焦急和希冀几乎要溢出来,“府里……当真都没人了?”

我咬着唇,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像吞下了一块烙铁。

“我跟玉瑶从密道逃出来的,”他脸上满是沉郁,“护院们拼死断后,我连他们的尸首都收不了。”

沈玉瑶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哥,我头好晕……”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半阖着眼,虚虚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沈砚之下意识低头,这才发觉她嘴唇已经泛出死一样的白色。

方才骂人的那股中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沈砚之脸色大变,望着她的眼神里全是恐慌。

“是不是饿狠了?”他急促地问,声音都在发抖,“哥这就给你找吃的……你再撑一撑,就撑一小会儿……”

沈玉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胃里像有只手在疯狂拧搅。

“吃的……哪有吃的啊……”

她那股骄横劲儿彻底散了,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淌下来,划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能逃出来就不错了……命都快没了……哪,哪还有力气顾粮食……”

她往沈砚之怀里又缩了缩,气若游丝。

“早知道刚才就不跟那叫花子置气了……白费力气……”

“哥,我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不准说胡话!”沈砚之猛地拔高声音,带着哭腔,“娘还在等我们回去!你要是……让我怎么跟娘交代?”

“沈玉瑶!醒醒!看着我!”

沈玉瑶眼皮一翻,脑袋彻底耷拉了下去。

娇小姐的身体本就金贵。

她的骄纵全靠一口气撑着,饿到极限,那口气一散,整个人便垮了。

沈砚之抱着怀里没了动静的沈玉瑶,指尖冰凉地探向妹妹的鼻息,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恐惧:

“瑶瑶,再撑一撑,哥这就想法子!”

可这空荡荡的破庙除了尘土就是蛛网,他能想什么法子?

沈砚之急得额角青筋直跳。

那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只要能喂进妹妹嘴里。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格外刺耳。

沈砚之的身子猛地一震,僵硬地回过头。

我蹲在地上,费劲地解开身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把它整个兜底翻了过来。

白生生的面馒头、泛着油光的葱油饼子,还有我临走前顺手揣上的几串红亮腊肠,骨碌碌滚了一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砚之的呼吸停了一瞬,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还维持着搂抱妹妹的姿势。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难以置信。

原本已经快要阖上的眼皮,被这动静惊得掀开一条缝。

沈玉瑶的瞳孔先是涣散,在触及那堆吃食时,骤然缩紧。

她剧烈地眨了眨眼,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气音:

“……吃的?”

沈砚之像是这才被唤回了神。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吓人:“你……你竟然有粮?”

他不是没见过饿疯了的人,为半块发霉的饼子都能拼上性命。谁会把救命的口粮,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拿出来?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把那堆吃的往他们兄妹俩的方向推了推。

沈玉瑶的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沈砚之的手背上。

她想撑着坐起来,却半点力气也无,只能仰着头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真的……给我们吃?”

方才那股子嫌弃劲儿,早被饥饿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满眼的乞求和不敢相信。

沈砚之轻轻将妹妹放平在草堆上,膝盖一弯,竟是直直地就要朝我跪下来。

我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扑过去伸手拦住他。

他眼圈通红,声音里的哽咽再也藏不住:

“多谢……多谢姑娘……此等大恩……我们兄妹……”

话没说完,他再也撑不住,一把抓起一个馒头,手抖得几乎要掉在地上。

他没有自己吃,而是飞快地掰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递到了沈玉瑶的嘴边。

沈玉瑶张嘴含住,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狼吞虎咽地嚼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仿佛吃到了这辈子最香甜的东西。

沈砚之看着她费力地吞咽下去,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他猛地背过身,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把脸。

再转过来时,他脸上最后一丝慌乱也褪尽,只剩下滚烫的感激。

他郑重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今日之恩,沈某此生不忘。”

我连忙摆手。

“这么多吃食,够我们撑到叛军过去了。”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妹妹,明明声音里还带着颓丧,却硬是挤出些许安慰的意味,“等找到母亲,我定让她重重赏你……”

沈玉瑶嘴里塞着半口饼,腮帮子鼓囊囊的。听见哥哥的话,她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我一下。

等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她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一抹嘴,语气里又带上了那股熟悉的娇纵劲儿:

“算……算你有点良心。”

她顿了顿,许是怕我觉得她不知好歹,声音放软了些,却还是梗着脖子:

“我娘最疼我了,到时候让她赏你,赏你好多好多金子!”

说完,她又极轻地补了一句:“刚才……是我不对,不该骂你。”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4,

破庙里一股子霉味儿,墙角堆着烂草,蛛网从房梁上直垂到倒塌的供桌。

地上满是泥脚印,深一脚浅一脚。

我折了根粗壮的树枝,又薅来一把干草紧紧捆上,做了个简陋的扫把。

先扫干净供桌上的积灰,再踮起脚去够房梁上的蛛网。

扫帚一挥,灰絮和死虫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沈砚之看着我踮脚的费力样子,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有啥。”我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蹲下身开始扫地,把碎瓦片、枯树叶归拢成一小堆。

刚要把垃圾往外清,沈玉瑶突然从草堆上弹了起来,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墙角一团硕大的蛛网。

“啊——!那、那是什么鬼东西!”她嗓音都劈了,“我昨晚……我昨晚就靠着那堆草睡的!”她攥紧了帕子,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副天塌下来的崩溃模样。“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话音未落,她就见我走过去,手起帚落,那团让她惊恐的蛛网已经被我利落地扫进了灰堆里。我的动作熟练得就像在厨房打理灶台。

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可思议:“你这丫头……倒是不嫌脏。”

我没接话,转身就往庙后走。没一会儿,我捡回几块能敲出火的石头,又在草堆里翻出几个裂了口的瓦罐,跑到山泉边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

等我回来时,沈砚之正在跟那几块火石较劲。

他笨拙地敲击着,火星溅出来,烫得他一缩手。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白皙修长,是用来握笔的,不是干这个的。

沈玉瑶在旁边看我用干草编垫子。

干草在我指间翻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齐整的草垫已经有了雏形。她看得都忘了自己先前有多嫌弃这里。

终于,一小簇火苗在沈砚之不懈的努力下燃了起来。瓦罐里的水也渐渐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沈玉瑶竟主动凑了过来,粉嘟嘟的脸颊被火光映着,大眼睛里满是新奇。

“这水……能喝了?”

不过几个时辰,这间破庙便焕然一新。

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地上还多了几个厚实平整的草垫。火堆烧得正旺,驱散了角落的阴冷和霉味。瓦罐里的热水咕嘟嘟地冒着,空气里都是暖洋洋的烟火气。

沈砚之用瓦片垫着手,倒了第一碗热水递给我,温和地笑了:“铁勺你手真巧,这破庙竟让你拾掇出了人气。”

沈玉瑶撇了撇嘴,没吭声,却默默地往火堆边挪了挪。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

天不亮我就起身,去林子里拾柴、找泉水,偶尔能带回些野果或能吃的野菜。

沈砚之也跟着帮忙,学着劈柴。他握着捡来的石斧,动作生疏,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从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用布条缠上。

沈玉瑶起初还端着她娇小姐的架子,后来许是实在无聊,竟会主动帮我摘菜。

“这叶子上的毛好扎人啊。”她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却仔仔细细地把菜叶上的泥土洗掉,再没说过一个“脏”字。

每日饭点,我将干粮在火上烤得热乎乎的,再用瓦罐煮上一锅野菜汤。

沈玉瑶捧着碗,呵着气小口小口地喝着,会忽然冒出一句:“这馒头烤过之后,竟然还挺香的。”

又或者:“这野菜煮软了,好像也不难吃。”

夜里,我们就围着火堆。

沈砚之会给我们讲些书里听来的故事,从南疆的奇花异草,到北地的英雄传说。

沈玉瑶靠着哥哥的腿听得入迷,火光跳跃在她脸上,她偶尔会插嘴问东问西,声音清脆。

我往火堆里添了根干柴,噼啪一声,火星飞溅起来,又很快隐入黑暗里。

5,

天说变就变。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敲在破庙的残瓦上。沈玉瑶缩在草堆里,牙齿都在打颤,嘴唇青得吓人。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温度,能把鸡蛋烙熟。

沈砚之的声音都抖了:“铁勺,这可怎么办?”

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找郎中去?

我解下外衫,严严实实地裹住她。

“少爷您照看小姐,我去后山找些柴胡叶,乡下的土方子,治风寒管用。”

沈砚之刚抬起手想拦,我人已经一头扎进了灰蒙蒙的雨幕里。

等我浑身湿淋淋地攥着一把带泥的药草回来,少爷正笨拙地给沈玉瑶顺气。

小姐烧得满脸通红,胡乱抓着身下的草堆,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

“娘……娘你别走……你说过要教我叠金丝帕的……帕子我都绣好了一半了……”

她忽然翻了个身,指尖在空中虚抓,声音飘得像片羽毛:“娘,好冷……你那件银鼠披风呢?我冷……”

我心口一酸,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晓得夫人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我把药草往破瓦罐里一搁,接了雨水煮。绿莹莹的药汁咕嘟咕嘟冒泡时,小姐也被少爷轻轻拍醒了。

沈玉瑶有气无力地皱着眉,别过脸:“什么东西?闻着就苦。”

沈砚之又气又心疼:“病成这样了,就老实点。这是铁勺冒着大雨给你采的草药。”

沈玉瑶虚弱地看我一眼,脸色有点别扭。可下一刻,她就哼了声:“草根子也能治病?我才不喝。”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涨得通红。

“苦才管用呢。”我舀了一勺,吹凉了递过去,“去年冬天下人染了风寒,都是靠这个好的。您要是不吃,真要烧傻了,还怎么见夫人?”

她听了这话,犹豫着张嘴喝了一口,立马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呸!这比黄连还苦!”

“良药苦口嘛。”我只能这么劝。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却还是捏着鼻子,乖乖把那碗药汁喝了个干净。

过了一阵再摸她额头,总算不那么烫手了。

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我守在旁边,一遍遍给她换额头上的湿布。少爷靠在对面的柱子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火光在他清瘦的侧脸上跳动。

“铁勺,”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那些叛军真的以为烧杀抢掠就能换来太平吗?”

我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我不懂什么太平。我只晓得,小时候闹饥荒,我爹娘都饿死了,是夫人把我捡回来,给了我一口饭吃。不然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小姐不知何时醒了,睁着眼睛望着漏雨的房梁:“我以前总嫌娘心善过头,收留那么多叫花子,弄得侯府没有一点侯府的样子,我总被那些闺秀笑话。”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可现在才觉着,能有口饭吃,有多不容易。”

我笑了笑:“夫人是活菩萨转世。夫人常说,人活着,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

“可我呢?”沈砚之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涩意,“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到头来连自个儿的妹妹都护不住。”

他一拳砸在地上,眼圈都红了,“叛军冲进府时,我除了拉着妹妹跑,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从小看我长大的护院死在我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我爹是名震天下的武将,可我小时体弱,长大后又学了文。没能习武,成了他一辈子的憾事。”

“少爷别这么说。”我连忙道,“我虽然不识字,可心里有杆秤。这天下,再没有比读书人更金贵的了。那些学问人,捧着本书就能说尽古今道理,几笔写下的字能让人信服。不像我们,一辈子就困在灶房、田埂这点地方。读书人识得天地规矩,辨得是非曲直,往那一站,不用高声说话,自有股让人敬服的底气。我虽然只会烧火做饭,可也觉着,这世道能往前走,靠的就是这些把书读到骨头里的人。”

小姐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哥,就凭你这学问,你要是上不了榜,那才奇怪呢!等你中了,我可要天天跟别人显摆!”

少爷望着跳动的火苗,久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沈玉瑶起来时,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帮我拾了些干柴。

虽然动作笨拙,还被树枝划破了手,却没像往常那样哭闹,只是皱着眉把血擦了擦。

我给她包扎伤口时,她忽然问:“铁勺,等叛乱平息了,你想做什么?”

“还回府里伺候夫人啊。”我理所当然地说,“要是府里没了,就找个地方种几亩地,自己养活自己。”

沈砚之在一旁听着,忽然站起身。

他望着远方的群山,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我要去投军。”

我和小姐都愣住了。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茫然一扫而空:“这场乱世让我看清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等战乱平息,我定要参军,哪怕在帐下做个文书,也不能再这样束手无策。”

沈玉瑶眼圈发红,拉着他的袖子:“哥,我信你。”

6,

我把那半袋干粮全倒在兜布上,摊开来。

八个冷硬的馒头,三张能当瓦片使的葱油饼子,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少爷,”我把干粮分成三份,声音干涩,“这些东西,撑不过三天。”

草堆里的沈玉瑶又往里缩了缩,漂亮的鼻尖皱成一团:“那怎么办?总不能真去啃庙里那尊观音像吧?”

前几日她还抱怨饼子剌嗓子,被沈砚之训了一句。

这会儿声音小了许多,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我这边瞟。

“再等等?”她小声提议,“官兵说不定就快打过来了。”

“等不得。”我捡起一个饼子揣进怀里,下了决心,“我出去摸摸情况,看叛军到哪了,也顺道找点能下肚的东西。”

沈砚之猛地抬头,搁在膝上的手指收紧,眉心蹙起一道深痕。

“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里,激起一片沉寂,“要去就一起去,哪有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冒险的道理。”

“哥说得对!”沈玉瑶立刻从草堆里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裙子上的草屑,“我……我也能帮忙!我会认野菜,我现在认得许多了!”

她说着就往我身边凑,虽然脚下还习惯性地避开脏污的地面,腰杆却挺得笔直,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可别想丢下我们自己跑了。”

一股暖意从心底冒出来。

我本想说自己一个人目标小,脚程快,真遇上危险也好脱身。

可话到嘴边,看着沈砚之紧绷的下颌,还有沈玉瑶那副故作坚强的样子,我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成。”我把干粮重新分好,给他们兄妹俩各塞了一小袋,“咱们往东走,那边的林子密,万一撞上人,方便躲。”

沈砚之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沈玉瑶身上:“林子里凉,穿好。”

他转而对我道:“你对这片熟,我们都听你的。”

三人刚走出破庙不到半里地,就听沈玉瑶“哎哟”一声,身子一歪。

我赶紧蹲下,她的脚踝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我正想着法子,沈玉瑶却咬着牙,自己使劲想站起来:“没事,我能走。”

她平日里蹭破点皮都要掉金豆子,这会儿额上见了汗,竟也只是抓着我的胳膊撑着身子。

“你不是说要去探消息吗?别因为我耽误了。”

我心里一动,索性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我背你。”

“我才不要!”沈玉瑶本能地往后一躲,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子,“你身上……全是灰!”

话刚出口,她却瞥见我后背的衣料早已磨穿,露出底下被粗布硌出的红痕,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自己能走,真的。”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沈砚之上前一步,扶住她另一边胳膊:“我扶着你,走慢些就是。”他对我点点头,“你走前面,留心周遭的动静。”

松树林里安静得吓人,只有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我走在最前头,把所有心神都贯注在耳朵上。

沈砚之扶着沈玉瑶,一步一瘸,走得极慢,她却再没吭过一声。

一根垂下的树枝勾住了她的头发,她疼得一哆嗦,也没喊,只是停下来,用那双弹惯了琴的、白嫩的手指,笨拙地一点点把发丝解开。

“停。”

我猛地按住兄妹俩的肩,三个人齐齐往粗壮的树干后缩了缩。

林子里晃出来五个人影,身上是官兵的号服,可那衣甲破得跟筛子似的,东缺一块西少一片。

他们手里的长枪都断了半截,枪头上凝着暗红的血块。

为首那人左臂拿布条胡乱缠着,血已经渗了出来,把灰布染得深一块浅一块。他却像是没感觉,还把怀里一个油纸包往旁边伤得更重的兵士手里塞。

“老李,你伤得最重,这点干粮你先垫垫肚子。”

那叫老李的兵士咳得像要背过气去,硬是把东西推了回来。

“王头儿,你也两天没沾牙了,还是你吃。”

“都别推了!”旁边一个瞧着年纪不大的军士眼眶通红,声音都带了哭腔,“再找不着大部队,咱们都得饿死在这鬼地方!”

我死死按住想探头张望的沈玉瑶,朝沈砚之递了个眼色。

这伙人虽然狼狈,但站姿、神态都透着一股军伍的利落劲儿,瞧着是跟大部队失散的官兵。

“王头儿,”老李的咳嗽声又响起来,“咱们的干粮……真见底了。刚才那片林子都搜遍了,连个野果子都没见着……”

王头儿咬着后槽牙,脸上是豁出去的狠劲:“再往东南走三里!听说那有处山泉,附近说不定能找着点吃的!”

树后的三个人大气不敢出,直到那伙官兵的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沈玉瑶才松了口气,压着嗓子说:“是官兵!他们好像……没吃的了。”

“是跟大部队走散的。”沈砚之轻声补充,他的判断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

我摸了摸怀里那包沉甸甸的干粮,忽然心一横,朝着官兵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

“等等。”

我回头看着兄妹俩,“他们是自己人,说不定能给咱们报个信。”

沈玉瑶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急得直摇头:“别去了吧?他们饿疯了,要是抢咱们的粮……”

“试试才知道。”我甩开她的手,转身看着沈砚之,“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不等沈砚之开口,我已经猫着腰,顺着他们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沈玉瑶望着我消失在林间的背影,半晌才喃喃道:“哥,她胆子也太大了。”

我追出差不多半里地,终于瞧见那伙官兵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气。那个王头儿,正把手里最后半块麦饼,小心翼翼地掰给老李。

我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了出来。

为了不让他们误会,我把怀里的干粮包袱高高举过头顶。

“几位官爷,我这儿有吃的,想跟你们问个消息,成不成?”

哗啦一声!

那几个官兵瞬间弹了起来,手全都按在了刀柄上。看清我是个半大丫头,戒备才稍稍松了些。

王头儿一把将那半块麦饼塞进老李手里,抬起那张满是泥污的脸,斜着眼打量我。

“你个小丫头片子,想问什么?”

我拍拍屁股,挨着块大石头就坐下了,一点儿也不见外。

“我是侯府出来的丫头,叛军进城那天,跟着主子逃出来的。”

我把包袱里的馒头一个个摆在地上,硬邦邦的,但足够实在。

“你们要是能告诉我,叛军现在打到哪儿了,这些就都是你们的。”

对面那个被称为王头儿的汉子,眼睛就跟钉在了馒头上似的,喉咙上下滚了滚。

他身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兵士,姓李,先开了口:“前天刚跟叛军主力干了一架,他们败了,正往城南退呢!”

他看我没动,又赶紧补充,“我们就是掩护大部队撤退时被冲散的,正想往东边找援军!”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接话,林子边上就传来动静。

沈砚之扶着沈玉瑶走了过来。

沈玉瑶的裙摆上全是泥,一双眼睛先是落在了那几个干巴巴的馒头上,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吭声,只是默默往她哥身后缩了缩。

“这两位是?”年轻军士的戒备心又提了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家少爷小姐。”我把怀里的饼子也掏了出来,“粮食全在这儿了,不够还有这个。”

我解下腰间的小布袋,里面是晒干的野菜,“泡水喝能顶饿。”

王头儿总算点了头:“那咱们结伴往东走?得尽快跟大部队会合,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沈砚之应道:“听军爷的。”

他说话间,把自己和沈玉瑶那两份干粮也递了过来,动作不大,却很坚定。

“这两份,大家也一起分了吧。”

沈玉瑶在旁边气得跺脚,伸手就去拽他的袖子。

沈砚之却像没感觉到,手腕稳稳地又往前送了送。几个军士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王头儿搓着手,嘿嘿直笑:“这,这怎么好意思……”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沈砚之递东西时,袖口滑下几寸,露出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透着一层柔光。上面雕着繁复的青竹纹路,边角虽因连日奔波磨损了些,却仍能看出是上好的和田玉。

普通人家,哪有这种物件。

王头儿猛地“哎呀”一声,脸上那点戒备瞬间烟消云散,换上一副又惊又敬的神情,手忙脚乱地拱手作揖:“原来是永宁侯府的少爷!失敬失敬!”

他又去看沈玉瑶,见她虽衣衫狼狈,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掩不住,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声音更恭敬了:“小姐莫怪方才多有怠慢,实在是这乱世,不得不防。永宁侯爷当年镇守北疆时,我爹就在军中当差,常说侯爷是真英雄,护着一方百姓安宁!”

老李也跟着挺直了腰杆,看沈砚之的表情多了几分敬畏:“难怪!我就说这丫头怎么看着就有条有理,不慌不忙的,原来是永宁侯府出来的!少爷,有您在这,咱们往东找援军,这心里可就踏实多了!”

沈砚之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将玉佩往里掖了掖:“乱世之中,身份无用,只求平安抵达。”

他转向王头儿,“既是同路,不必多礼。”

王头儿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吆喝手下收拾东西,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夜风吹过,卷起零星的火星。

王头儿手下的散兵正收拾着残局,把还能用的断枪长矛归拢到一处。沈玉瑶挪到我身边,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小声问:

“铁勺,你刚才怎么就信了他们?万一是坏人呢?”

“不像。”我把一杆歪了头的长枪拖过来,靠在树干上,“心肠坏透了的人,不会把最后半块饼子掰给快死的伤兵。”

正给伤兵换药的王头儿听见了,动作一顿,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这丫头片子,眼光毒得很!”他拍了拍大腿,“咱们这帮弟兄,是散了架,可还没丢了魂!不做那趁火打劫的腌臢事!”

一直沉默的沈砚之也开了口,他望着远处幽深的林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铁勺看得通透。我方才留意到,他们收拾战利品时,先收敛的是自己兄弟的尸骨。”

接下来的两日,全是连夜赶路。

沈玉瑶脚上那双娇贵的绣鞋早就磨破了,泥水混着血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却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实在走不动了,就悄悄拽住我的衣角,借着力气一点点往前挪。

王头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走着走着,他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腰坐倒在地。

“不行不行,老子的旧伤犯了,得歇会儿,歇会儿……”

大家便顺势停下,沈玉瑶靠着树干,终于能偷偷喘口气。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前方的土路上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

王头儿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脖子伸得老长,死死盯着远方。

晨雾里,一点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一面熟悉的旗帜迎风招展。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近乎嘶吼的狂喊:“是咱们的人!”

他跑得比谁都快,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扑上去抓住一个骑兵的马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找到大部队了!我们找到大部队了!”

那骑兵认出他,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连忙翻身下马:

“王头儿?你……你们还活着?!”

7,

军帐里的气氛,跟外头连绵的阴雨天一样,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叛军虽是群没了章法的乌合之众,被官军一冲就散,可他们占着的那座粮仓,却成了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那本是镇上富户的产业,青石砌的墙比人都高,外头还挖了丈宽的壕沟,里头插满了削尖的竹刺,黑黢黢地朝天张着口。

官军连着攻了三天,除了在墙下丢下一堆尸首,就只换来上头叛军的几声怪叫和更密集的滚石。

硬闯,是行不通了。

“这帮狗 娘 养的龟 孙子!”

王头儿一拳砸在帐前的老树上,震得枯叶簌簌往下掉。他粗着嗓子吼,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咱们的粮最多再撑三天!三天后,不等饿死那帮叛军,弟兄们就得先喝西北风了!”

帐内一片死寂。

沈砚之背着手在舆图前踱步,平日里温润的公子哥儿,此刻下颌线绷得死紧。他停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图上粮仓的位置点了点,又无力地垂下。

“强攻,伤亡太大。可若是绕过去,又怕他们从后方袭扰,断我军后路。”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

没人接话。我蹲在角落,用一截枯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划拉着。

青石高墙、尖刺壕沟、紧闭的铁门,还有墙头上那些跟苍蝇似的、时刻晃动的人影。

叛军把所有力气都耗在了守粮仓上,白天轮班站岗,夜里火把通明。

前两天我摸到近处,刚扔了块小石子探路,墙头上就炸了锅,叫骂声里夹着滚石落地的闷响。

他们守得确实严,可人总要吃喝拉撒。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打断了帐内的沉默:“他们守得再严,也得喝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我继续说:“我先前瞧见,有两个叛军抬着水桶从西边井口回来。那木桶边沿上,沾着不少湿泥,就是壕沟里那种黏糊糊的黑土。”

王头儿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儿。”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要是西边守得也那么紧,他们绝不会让水桶沾上泥,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说明,粮仓西侧的壕沟,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粮仓西侧的一片阴影上。

“他们每日寅时换岗,那个时候人困马乏,墙头上最乱。西侧紧挨着几间塌了半边的民房,房顶的影子正好能遮住身形。”

“我身子轻,从民房屋顶翻过去,借着那棵老槐树就能溜到墙根底下。”

“不行!”

话音未落,沈玉瑶就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手心冰凉。她眉头拧成个疙瘩,脸上全是急色:“那也太危险了!墙头上全是人!”

“他们盯着的是大路,是咱们硬闯的官兵,谁会想到有人从墙根底下摸过去。”

我反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扯开自己的袖口,露出里面用油纸包得好好的火折子。

“我不用进去。昨天他们刚往墙内运了一大堆干柴,说是夜里天冷要烤火。我只要把这东西,扔到柴火垛上就够了。”

沈砚之盯着那粮仓的方向看了很久。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转过身,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异常严肃:

“可行。我让士兵们寅时在东门佯攻,把他们的注意力全引过去。”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你记住,只烧柴草,别贪多,火一起就立刻撤。”

我用力点点头。

寅时刚到,东门方向猛地炸开喊杀声。

王头儿带着一队士兵,举着火把虚张声势地冲锋,墙头上的叛军果然被唬住了,乱哄哄地把滚石全往东门砸。

就是现在!

我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上一间民房的屋顶。

脚下的瓦片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吓得我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趴在屋脊上,大气不敢出,往下探头。

壕沟里密密麻麻的尖刺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有些尖上还凝着干涸发黑的血块,看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幸好,旁边那棵老槐树的枝丫长得歪,正好垂在屋檐边上。

我咽了口唾沫,手脚并用地攀住树干,学着猫儿的样子,悄无声息地往下滑。

落地时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我惊得魂都快飞了,赶紧把自己死死贴在墙根的阴影里。

官兵的喊杀声和叛军的叫骂声搅在一起,营地里乱得像一锅沸粥。墙头上的叛军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根本没人朝脚底下多看一眼。

墙内果然堆着半人高的柴草垛,离我只有几步远。

我心里一喜。

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刚凑到嘴边准备吹亮,头顶上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一步。

两步。

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我的正上方。

“他娘的,东门那帮孙子吵死了!”一个叛军在墙头上啐了一口,“再敢往前凑,老子一石头砸烂他的狗头!”

另一个嘿嘿发笑:“怕个球?就这石头墙,神仙来了也得干瞪眼!”

就趁他们转身吹牛的空当,我飞快地点燃火折子,把几团早就浸透了桐油的棉絮奋力扔了过去。

火苗“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夜风一鼓,火舌像有了生命一样,贪婪地扑向整座柴草垛。

我转身就往槐树上爬,刚抓住粗糙的树枝,墙内就彻底炸了锅:

“着火了!西墙的柴草垛着火了!”

墙头上瞬间乱成一团,叛军们哪还顾得上东门的佯攻,又一窝蜂地涌到西侧来扑火。滚石胡乱往下扔,有几块甚至“砰砰”地砸在了自己人堆里。

“操!谁干的?”

“是不是官兵从屁股后面摸进来了?”

争吵声、怒骂声混作一团。

有人扯着嗓子喊:“肯定是张麻子那狗 日的放的火,他想独吞粮食!”

立刻有人跳脚大骂:“放屁!明明是你小子看守不严!”

话音未落,手里的兵器已经乱七八糟地挥舞起来,最后竟然乒乒乓乓地当场互殴。

“成了!”火光映着王头儿大喜的脸,他毫不犹豫地振臂高呼,“冲!”

官军们踩着叛军自己扔下来的滚石,怒吼着跨过壕沟,像潮水一般涌上了墙头。

我从槐树上跳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热浪夹着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

抬眼就见沈砚之领着一队人,从火光里冲了出来。刀光剑影间,他一眼就瞥见我裙摆上那个焦黑的破洞,眉头拧了起来。

“铁勺!”他吼了一声,声音在兵刃交击声中有些发飘,“人没事吧?”

我冲他用力摇了摇头。

他身后,官军已经彻底撕开了叛军的防线。墙头上下,到处都是扭打在一起的人影。叛军彻底乱了,没了章法,像是被捅了窝的蚂蚁,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有人红着眼往火里冲,想抢袋粮食再跑;更多的人被吓破了胆,哐当一声扔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我正看得出神,背后冷不丁响起一声又脆又亮的喊声:“铁勺!你也太厉害了!”

这声音我熟,可这语气我却是头回听见。

我一回头,就见沈玉瑶正朝我跑来,裙摆上沾着泥,发髻也有些散了,可那张小脸却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

那双总是带着娇矜的眼睛里,此刻像落满了星星,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

这样全然敞亮,不带半分矜持的沈玉瑶,我还是头回见到。

我下意识抬手挡住脸,指缝里却忍不住漏出一点笑意。

“还愣着干嘛!救火!”王头儿的大嗓门盖过了人群的喧哗,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士兵去扑救还没烧完的粮草。

火光另一头,沈砚之也停了下来。他脸上蹭得一道黑一道灰,像只大花猫,举着火把冲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没说话,只是远远地,干脆利落地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8,

叛军粮草被烧的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短短三日,便在各营之间传了个遍。

没了吃食的叛军,彻底成了没牙的老虎,先是丢了城南大营,接着便被官军撵着屁股打,一路向南溃逃。

我和沈砚之兄妹在军营里,又多待了半月。

这段时日,沈玉瑶像条小尾巴,总爱拉着我的手在帐外晃悠。每当有前线的捷报传来,她便第一个抢过军报,喜上眉梢。

“铁勺你看!”她把那张写满墨字的纸凑到我眼前,声音脆得像风吹银铃,“叛军已经退到江对岸了!王头儿说,不出五日,定能全歼!”

我看着她,有些想笑。

想当初在破庙里,我递块干饼子给她,她都能蹙着眉尖儿看上半天。如今倒好,竟能蹲在伙房里,热络地凑在我身边看我烧火,赶都赶不走。

另一边,沈砚之正在帐外的空地上练剑。

晨光落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将他身上那股子书卷气,磨砺出了几分属于刀剑的锋利棱角。他收剑回身,恰好撞见我在看他,薄唇弯了弯。

“王头儿刚传话,昨夜叛军主帅已率残部投降。”

我闻言,心头一松,仰头笑起来:“那我们是不是能回侯府了?”

话音刚落,帐外忽地传来一阵喧闹。

沈玉瑶最是沉不住气,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下一刻,她又掀开帘子冲进来,一张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

“铁勺!哥!是母亲!母亲来接我们了!”

我跟着她往外跑,一眼就瞧见营地门口停着辆青顶马车。车旁立着一位身着锦缎的妇人,正攥着帕子不停抹泪——不是侯夫人又是谁。

沈砚之大步迎上去,刚唤了声“母亲”,就被侯夫人一把紧紧抱住。

“我的儿啊!可算找着你们了!”

沈玉瑶也扑进母亲怀里,蹭了蹭,却又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拽住夫人的手,将她往我这边拉。

“母亲!这是铁勺!烧叛军粮草,全是她的主意!还有还有,若不是她带着干粮,我和哥哥早就饿死在破庙里了!”

她像是怕夫人不信,急急地掰着手指头数我的好。

“她还会认野菜、辨方向,身手也好,上次王头儿都夸她,比军中最厉害的斥候还要机灵!”

侯夫人任由女儿拉着,整个人却像是怔住了。她反复打量着沈玉瑶,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眼前的女儿,褪去了京中贵女的娇纵。

衣衫上还沾着泥土,眉宇间却沉淀出几分在安逸生活中绝不会有的坚韧。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没了从前的娇蛮,反倒带着一种体恤人的温和。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夫人的注意力终于落回我身上,最初的惊诧缓缓化开,一层温热的泪意浮了上来。

“铁勺……竟真的是你?”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砚之在信里同我提过你,说你智勇双全,胆识更是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

她温和地端详着我。

“当年在府里,觉得你年纪太小,怕你在外头受委屈,才把你安置在最安稳的厨房……哪曾想,竟是你救了我这一双儿女,还立下这等泼天的大功劳!”

她话未说完,眼圈先红透了,嗓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心疼。

“好孩子,这些日子,定是受了天大的苦了!”

得了夫人这番话,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泡进了蜜罐里,脑子里嗡嗡作响,晕乎乎的,脚底踩着地都觉得发飘。

我咧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

9,

传旨的太监嗓音尖细,像根针,刺破了军营午后的宁静。

圣旨召见。

沈玉瑶捏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我骨头里,手心全是汗。

马车驶离营地,她就没停过嘴,絮絮叨叨地念着:“新皇登基,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铁勺,你这回肯定能得个大赏!”

“别妄自揣度圣意。”一旁的沈砚之声音温沉,像块暖玉,“静听陛下旨意即可。”

他嘴上虽这么说,人却坐得笔直,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几分难掩的紧张。偶尔瞥向我时,那份藏不住的期许和笑意,比窗外透进来的日头还要暖。

金銮殿高阔得让人喘不过气。高踞龙椅的那人,一身明黄,威严如山。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殿中回响。

“你就是铁勺?”

那声音落在我身上,不重,却带着探究的份量,“看着这般瘦小,烧叛军粮草,当真是你一人的主意?”

我刚要张嘴,沈玉瑶已经抢先一步,声音清脆又急切。

“陛下!全是她!就是她!铁勺一个人混进叛军大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命根子!叛军没了吃的自己就乱了,我们才能赢!”

她生怕新皇不信,伸手就去拽沈砚之的袖子,“哥,你快说啊,是不是!”

沈砚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沉稳。

“回陛下,铁勺虽出身微末,却有勇有谋。若非当日与她相遇,臣与舍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他稍稍侧身,朝我这儿递了个安抚的示意,“烧粮之计,确由铁勺主导。她亲入险境,才让战局一锤定音。军中上下,皆可为证。”

新皇的眉梢挑了挑,像是起了兴致。

“一个烧火丫头,竟有这般胆识。侯夫人府上,倒是藏龙卧虎。”

他转向我,“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财帛,还是官职前程?”

我垂下头。

眼前浮现的,不是金银,也不是官袍,而是破庙里快要饿死时,侯夫人递来的那块干饼子。

我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奴婢大字不识一个,不敢求官。只求陛下恩准,让奴婢开个小酒楼。当年是侯夫人救了我的命,我想开个酒楼,平日里能给那些和我从前一样,快要饿死的穷苦人施一碗热粥。这就够了。”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沈玉瑶急得想来拽我,却被沈砚之轻轻按住了手。他望着我,那份了然,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心安。

龙椅上的新皇盯着我看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要降罪。

他却忽然抚掌,朗声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有胆有仁心!”

“你以勇毅破敌,又怀仁心济民。朕便封你为‘昭毅郡主’,赏京中临街铺面一间,准你开酒楼施粥,以全你这份赤诚!”

回府的马车里,沈玉瑶抱着我的胳膊,整个人都快挂我身上了。

“你傻不傻呀!郡主!那可是郡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就要了个酒楼?”

她忽然压低声音,脑袋凑到我耳边,热气扑得我痒痒的。

“不过……铁勺,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她小声嘀咕,“其实我更想你留在府里,咱们还像在军营里一样,我教你认字,天天待在一块儿。”

我笑着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酒楼离侯府又不远,我 日日去看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一转头,正对上沈砚之看过来的眼神。

那里面盛着的东西,像被春日暖阳化开的湖水,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见我看他,他竟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转开脸去,只留给我一个悄悄泛红的耳根。

数月后,京中临街的一间铺子悄然换了牌匾,上书三个字——一勺居。

开张那日,沈玉瑶比我还激动,天不亮就跑来,里里外外地张罗。

她学着伙计的样子,把崭新的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纤纤玉指都磨红了。

“铁勺你看,这个月施粥用的米,比上个月足足少了三石!”她抱着账本,献宝似的凑到我跟前,小算盘拨得噼啪响,“挨饿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新皇圣明,日子越过越好了。”我正揉着一块面团,打算试试新点心,闻言头也不抬地笑道:“这是大好事。”

她得了夸,小脸仰得高高的,又低头认真地算了起来,再不见半分娇小姐的架子。

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暗。

我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

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手里提着柄长剑,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

这些日子他常往武馆跑,人清瘦依旧,但昔日的书卷气被磨砺成了一股沉敛的锋锐,像一柄入了鞘的宝剑。

“我明日,要去边关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屋里的暖意。

“陛下下旨,让我跟着镇北将军历练。”

沈玉瑶手里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珠子散了一地。她眼睛瞪得溜圆:“哥!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擦了擦手上的面屑,从灶台边的墙上取下一柄短刀。刀鞘朴实无华,是我特意托王头儿用最好的钢打的。

“拿着。”我把刀递过去,“轻便,关键时候能救命。”

他伸手接过,指尖无意间碰到我的手,他的手很凉。他猛地一顿,却没松开,反而将刀柄握得更紧了些。

“酒楼的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若有难处,就让瑶瑶捎信给我。”

“放心吧。”我笑着推了他一把,“一个大男人,啰嗦什么。快去收拾行李,别误了时辰。”

他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

沈玉瑶哭得直抽噎,拽着他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放。

我只站在一旁,看着他一身劲装,准备登车。

他朝我这边深深地看过来,最后拱了拱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低沉的:

“保重。”

后来,沈砚之的家书开始一封封地寄到酒楼来。

有时说边关的雪下得能埋掉半个人,有时说又打了场小胜仗,缴获了多少牛羊。但信的末尾,总会不厌其烦地添上一句:“一勺居的粥,还在施吗?”

沈玉瑶每次读信,都要故意拖长了调子念这一句,然后促狭地冲我挤眼睛。

“我哥这哪是问粥啊,他就是想问你好不好,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我只是笑,低头翻着账本,算今日的用度。

蒸笼里新出炉的枣泥卷正冒着腾腾热气,甜香的滋味飘得满屋都是。

窗外阳光正好,沈玉瑶不知从哪儿找来几个小乞丐,正蹲在酒楼的屋檐下,教他们认字。

“这个字,念‘人’,一撇一捺……”

她的声音清脆又认真,裙摆沾了灰也毫不在意。

我忽然想起在破庙里,她看着我扫出满地蛛网时,那张快要崩溃的小脸。

再看看眼下,哪还有半分当初的娇气。

我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地笑出了声。

“铁勺!你笑什么呢!”

沈玉瑶耳朵尖,一回头就发现了我,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傲娇地撅起嘴巴。

“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做完了?今日的字可都认全了?”

“做完了做完了!恩师大人饶命!”我笑着躲闪,被她扑了个满怀,两人笑作一团。更多精彩故事,下图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