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 | 从悟空“摇身一变”看文化资源转化——《黑神话：悟空》热引发的文化产业思考

最新数据显示，国产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在Steam平台销量突破1900万套，总收入超过9.12亿美元，在游戏界引发“地震”的同时更在文化界“出圈”。在数字化时代大潮下，传统文化的叙事方式和受众群体正在发生深刻变化，文化资源如何转化成文化产品，成为当下各地文化部门和文化生产单位迫切需要解好的一道题。 从“悟空”这次“摇身一变”中，我们该学到点什么？

要有讲好中国故事的自信和本领

此前，《黑神话：悟空》出品人冯骥在分享选择《西游记》作为其游戏核心主题的原因时提到，这不仅是对经典名著的一次致敬，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奇幻题材的一次深度挖掘与现代表达，“人一定要把自己的事业与国家民族的崛起绑定。”冯骥的这句话里蕴含着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深入思考后的文化自信。

据统计，近5年来含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游戏数量增长近3倍，且在国内外市场上表现亮眼，有的游戏海外玩家占比超过30%。无论是这次《黑神话：悟空》在全球爆火，还是近两年在中国掀起的《只此青绿》《红楼梦》等舞剧热，“钥匙”无一例外都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如何才能将优秀传统文化资源转化为优质的产品？甄选合适的文化资源进行转化无疑是重中之重。

由江苏大剧院出品的民族舞剧《红楼梦》自2021年9月试演出以来，经历线下32座城市、250余场演出，其在古典叙事中融入当代审美的创新表达，让38万余名观众为之倾倒；线上，对舞剧《红楼梦》的仿妆秀、二创舞蹈，更让红楼梦这部经典作品再次焕发新的光彩。

江苏大剧院副总经理李斯思告诉记者，近些年来，江苏省委宣传部为引导文艺创作精准选题、精彩讲好中国故事，精心构建了江苏文艺创作题材库。这一题材库聚焦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三大主题，广泛征集、精心筛选并持续更新本地特色题材，帮助创作者深入了解和利用这些资源。“2019年，经由江苏大剧院一批年轻文化工作者的集体投票，《红楼梦》从众多题材中脱颖而出。”现今，这部深深扎根于传统的民族舞剧已然在大江南北声名远扬，演出门票更是一票难求。

然而，有许多依托名著创作的作品却未能掀起太大波澜。由此可见，讲故事的方式至关重要。

游戏素有“第九艺术”的美誉，抛开技术层面的外壳，《黑神话：悟空》在内容方面也展现出优秀文艺作品的特质。盐城的一位中年玩家李准向记者透露，游戏并没有单纯复刻《西游记》的故事，而是进行了拓展延伸。剧情讲述的是，取经后的孙悟空，为彻底摆脱紧箍咒的束缚而离世，他六根中的五根被杨戬分发给西游路上的妖怪，第六根则转世成为“天命人”。为了探寻昔日传说的真相，找回孙悟空的记忆，玩家所扮演的“天命人”需踏上充满艰难险阻的西行之路。由于每个人对西游意义的理解各不相同，玩家在通关后会解锁多种不同的结局。有的“天命人”戴上紧箍圈重走轮回，也有的从此掌控自己的命运……“小时候把《西游记》当作神话故事来看，如今在游戏中一次次重走西游路，才领悟到更多道理，诸如信念与认知、个体与团队、情感与责任、成长与束缚等。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取经人。”李准说。

名著的魅力在于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而要讲好故事，需要触及人心的深度。

《黑神话：悟空》出色地解决了传承与创新的课题，既保留了传统的精髓，又没有被IP所“紧箍”。游戏主创以当下的视角去探寻作品中的人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剥开外壳，通过对人物、人物命运以及故事进行时代化的编织，精准地传递出原著的精神面貌，与当代观众成功连接。业内人士指出：“或躺在IP上睡大觉，或狭隘地看待原著，艺术从业者如果仅仅将创作视为一项任务去被动完成、被动‘接单’，那么所产出的作品绝不可能打动人心。”

要有双向奔赴的团队和投资者

决定一个文化资源能否转化成文化产品的关键是人，其中，合格的制作人与投资人至关重要。

如果说制作人的创造性人格是文化创意产业的智慧源泉，那么优化的企业环境则是滋养创意的肥沃土壤。

有着10多年游戏投资经验的北京基锐资本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李石磊，近3年来已经为另一款具有3A属性的游戏投资了一个亿。他告诉记者，除了投资、询问开发进度，他从不干预团队的任何想法，做一个合格的投资人，首先就要信任自己对团队的判断。

众所周知，文化创意产业具有投入大、周期长、产出慢的特点，数字化时代，面对优秀的传统文化，投资人应具有怎样的素质？

南京市文投集团一直深耕优秀传统文化资源转化这条赛道，董事长潘谷平认为，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产品，首先需要对文化产业有深刻的理解，包括产业的特点、发展趋势和面临的挑战。在投资前，应进行战略研判和科学评估，涉及到团队能力、项目潜力、发展周期和市场接受度等。投资后，应信任专业团队的能力和创意，同时提供资源整合的条件，以催生“协同效应”，实现投资价值最大化。以《黑神话：悟空》为例，投资人对创作团队所采取的非干预态度，正是基于对其专业素养和项目潜在价值的高度认可。

“今年7月，我们投资上线全国首个红楼梦主题的全场域行进式体验项目——《大梦·红楼》。项目开演3天售出1600余张门票，首月吸引2500多位观众打卡点赞。”潘谷平以《大梦·红楼》为例，解剖文化产业领域的投资理念。

在他看来，对于文化领域的投资项目，投资人应格外看重三大核心投资价值：一是文化价值与现代表达的和谐共鸣。“《大梦·红楼》以《红楼梦》IP为核心，融合数字艺术的斑斓、舞蹈表演的飘逸、互动艺术的激情与装置艺术的巧思，打造沉浸式的感官盛宴。”二是创新思维与市场需求的巧妙结合。通过沉浸式空间叙事的方式，引导观众以第一人称视角“步入红楼”，感受那些经典人物的爱恨情仇与命运波折，满足了大众对新颖文化体验的期待。三是国际视野与本土文化的完美融合，深挖本土文化的独特韵味，锻造融合中西、跨越古今的文化体验。

潘谷平认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宛如一座资源丰富的宝库，需深入挖掘其精神内核与文化元素，推陈出新，将传统文化的精华与当代美学的精致、数字技术的创新与现代表达的活力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才能让公众通过更加直观、更加生动的体验感受到传统文化的不朽魅力。

要给受众提供“情绪价值”

在技术手段匮乏的年代，文化价值的传递几乎是单向度的，看一场展览、电影，听一次音乐会，观众往往是单向度的接收者。数字时代，虚实结合、人机互动以及沉浸式体验几乎是当代文化消费的普遍特征，在这个强调感受的时代，“情绪价值”一词的蹿红，几乎构成了评价的一极，是文化资源转化最终能否抵达受众心灵的一根标尺。

自8月20日《黑神话：悟空》上线以来，尽管在线玩家数屡破各平台新高，但更庞大的人群是在B站、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平台，看直播通关、看深度解读、看周边衍生共享“追番”的乐趣。屏幕上每条划过的弹幕、评论背后，是一个个开心、沮丧、自豪、深情、激动的情绪。

情绪价值溢出屏幕之外，是瑞幸咖啡联名《黑神话：悟空》的“黑神话腾云美式”咖啡和周边产品上线后售罄；是“天命人”手办的游戏典藏版实体礼盒同步在电商平台上架，限量1万套瞬间被抢完；更是游戏场景中多处实景扫描的名胜古迹，连日来迎来泼天客流，山西晋城玉皇庙因为拥有游戏中高人气boss“亢金龙”真身，游戏上线当天，景点售出门票同比增长300%……

“悟空”这一变，不仅将现有的文化遗产复制到虚拟空间，更是一种重新构建人与文化之间的联系，以及人们从文化中汲取意义的新途径。正如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教授，南京大学中华文明数智创新实验室秘书长鲁安东教授所强调的，数字技术的力量在于感知，让巨大的文化以个体的、微观的、温暖的、开放的方式抵达每一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黑神话：悟空》中“本游戏默认语言为简体中文”的设定，让许多玩家充满了自豪感。除了专注于中国的话语体系和叙事方式之外，游戏还将“悟空”直接翻译为“Wu Kong”，“金箍棒”翻译为“Jin Gu Bang”，因为在主创团队看来，中文的原声发音是最具魅力的，这一点也在游戏中配乐的中国风风格中得到了体现，采用的1986年版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曲《云宫迅音》，同样让国外玩家为之着迷。在所有对《黑神话：悟空》的溢美之词中，“我在埃及当刺客，在异世界当猎魔人，当猎龙者，当骑士，什么都当了。现在我终于看到一丝希望，我能回自己国家的异世界当猴哥。”这句几乎收获了最高赞。

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中，延伸出如此多的自豪与感动，这是《黑神话：悟空》给予普通人最共通的情绪价值。

在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刘永昶教授看来，优秀文化产品提供的情绪价值，往往呼应着社会大众尤其是青年受众的情感结构。一方面，他们有着基于个体心灵的价值诉求，比如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他们需要寻找精神的休憩与压力的缓解，需要文化产品的情绪供给；另一方面，他们也有着基于集体意识的价值诉求，比如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成员，他们会表现出对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也会表现出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自豪。并不是人人都打游戏，但《黑神话：悟空》的情绪效应却是“出圈”的，对于圈内人而言，游戏与玩家也许是心心相印；对于圈外人而言，之于游戏的令人振奋的大量信息，同样会让他们欢喜。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徐宁 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