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岐回忆6:陷落后的南京城,我们同胞根本就没有关上大门的自由
发布时间:2025-08-17 14:26 浏览量:68
遍城大索恐怖世界
1937年12月南京陷落以后,入城日军第一个目标,便是全城搜索放下武器、失却战斗能力、而且大多已经改装易服、匿藏民间的我国守城部队。由于日军在最高法院搜出整整一库的枪械,又在金陵大学外面搜到了许多草草掩藏的小型武器和一批子弹,疯狂肆虐的日军便以此为口实,向各国外籍友人组成的国际委员会,提出不承认难民区的无理通牒,自此每天从早到晚,甚至深夜,出动大批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日军,不理国际警察的干涉,不顾遍处树立的红十字会会旗,他们一队接一队地开进了难民区,由搜查、盘诘,而展开腥风血雨、鬼神皆惊的奸淫烧杀。
难民区的范围相当的广袤,由南京最热闹繁华的市中心新街口起,经五台山、新住宅区、上海路,直到山西路。挤在这一个难民区里的我国同胞多达30余万,在日军日夜不休的靴声橐橐下,觳觫战栗,悚悚自危,随时都有噩运来临。
无可否认的,在广大辽阔的难民区里,确有不少放下武器,化过了装的守城官兵,由于南京城陷前夕,12月12日,那一日一夜间的大混乱,跟部队失却联系的守军仓皇走避。有人将无法胜计的军用品,如枪械、子弹、被服、军毯,绑腿、公文箱、证件、小型车辆等随处舍弃。
外籍好义之士和难民们都晓得一旦被日军发现,就会造成日军大肆屠杀的借口,因此,他们在日军未到之前,尽可能地加以捡拾收藏和掩埋。然而,散弃军品太多,百密终有一疏。
日军在南京难民区里的屠杀,是空前绝后、凄厉无比的。在难民区里日军的枪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而每一次枪声都使30余万难民闪过一阵战栗,又是一位中国同胞饮弹身亡了。下一个该轮到谁呢?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因为,日本军方有着严酷已极的规定,在日军成群结队,川流不息搜查难民区的那一段时期,挤在难民区里的30余万中国人,他们所住的房屋,大门必须敞开,以便日军自由出入,滥施杀戮。倘若有些胆子大些的难民,不甘坐以待毙,等着灭绝人性的日军前来屠戮,鼓起勇气跑到街上去,那么,随时随地都可能和遍城大索的日军猝然相逢。
检查过关杀杀杀杀
在马路上碰到日军,那更是动辄得咎,无从逃生,我曾亲眼目击,在马路一角连续演出的几出悲剧。时值严冬,朔风怒号,有一位老者将两只手都掖进衣袖里,抄起双手埋头疾走,突然闯上了一队日本兵,其中的一名日军举起枪来,瞄准就放,但听砰的一响,老者就地仆倒,浑然无知地一命归阴。事后方始听人提起,日军一见抄起手走路的中国人立即格杀,因为,他们害怕衣袖中藏有炸弹!
又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许是在大屠杀的窒息空气下,躲在屋子里气都透不过来,冒险外出吸口血腥空气。也许是真有什么急事赶着去办,他正在我见的马路一角走着,蓦地听见了日军整队而来的嚓嚓脚步声,他很有警觉,扭回头来就跑,一定是心想躲过这一关就好了,讵料为时已迟,有一名日军跑步向前,举枪便射,小伙子就此倒卧于血泊之中。
事后方知,骤然遇见了日本兵绝不可以拔脚逃跑,因为,日本兵认定了,见到他们就跑开的,准是匿身难民区的守城官兵。
既不能抄起手缓缓而行,也不能甩开手转身奔跑,试问,叫南京难民区里的30余万中国人,怎么样上街,过马路呢?
唯一够幸运的步行者,也许是那些猝遇日军,按照"正常"方式接受他们检查的中国同胞。可是,问题在于,他们也有九九八十一道难关,必有一关无法通过。日军的检查手续既严密又彻底,加诸每一个中国人,他们照例要从头"摸"到脚,从外"摸"到里,决不轻易放过你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中国人要能通过日军的检查,首先得经过下列五道关口:
一、洗劫--身上的钞票、钢笔、手表、铜板、皮夹、皮带,每一样稍微能值两文的东西,都会先被日军抢去--日军不愿当众在尸首身上搜劫。
二、摸头﹣﹣由于战时我军多半剃光头,所以日军检查的第二步是"摸头",摸摸看有没有蓄发?蓄得够不够长,否则,就地枪决。
三、验额﹣﹣验出来像头上有钢盔印子的,必是我军,一样当场处死。
四、瞄腰﹣﹣脱下裤子来瞄一眼,但凡腰上有系过皮带的痕迹者,日军一律认作我军,手一挥,拉过去,执行死刑。
五、看手﹣﹣命中国人把双手张开来细细验看,如果有右手持过枪的老茧,那就毫无疑问的是军人了,也是当下处决,毫不容情的。
万一有天大的幸运者,幸能逃过了这上列的五道关口,也休想就此逃出鬼门关,由日本兵挥之使去。因为在上列五项检查通过以后,还有更可怕的一关,详加盘诘,不烦其详。而盘诘的过程通常都是日兵和被盘诘者的一问一答:
问:"你是不是华军?"
答:"不是。"
问:"那么,你是警察?"
答:"是的,我以前干过警察。"
至此,又是一条中国人命无故丧生了,那位警察直到临死才知道:日本兵见了中国警察也要杀。
以此类推,当日本兵问到:"你是宪兵?"答声:"是。"-﹣杀!"你是学生?"--"是。"--﹣杀!"你是教员?"--"是。"-﹣杀!"你是公务员?"--"是。"-"哈!做官的,杀!""那你是干什么的呢?"-﹣被检查者迫不得已地回答:"我是做工的。""我是做生意的。""我是种田的。"-﹣这一下是否能够幸免于难呢?日本兵的"判决"更妙了,"哈哈,你是壮丁!"其结果呢?又是杀杀杀!
一见武器统统枪毙
这就是日军搜查难民区的真正目的,他们的屠杀对象决非独在我军,而是见人就杀,至于检查与盘诘,那更是大屠杀残酷手段之一项,就好比猫捉到了老鼠,先把它在两爪之间盘弄一番。
中国人不懂日本话,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兵毕竟有限,双方语言不通,词难达意,往往一字一语之错讹,便是一条人命。我想,古今中外,再也不会有这种荒谬绝伦的就地"审判",就地处决了吧?
在日军搜查难民区的那一段惨无人道、大恐怖、大震憾的日子里,30余万苦难的中国同胞,成为了奄奄一息,引颈待戮的无罪羔羊,出门上街,十中有九是死路一条,从此一去不回。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激昂意味,反倒充满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尽悲怆。那么,躲在家里悚悚自危的人,境遇又是怎么样呢?
前文说过,日军便于他们自由出入,随时搜查,规定难民区里所有的房屋,一律不准关上大门。但是,也有若干难民,根本就不晓得日本军方有此规定,同时,又有一些中国人实在是太害怕了,大门敞开,那扇大门便常日危机四伏,无论那一分秒都可能有凶神恶煞进来,抢掠财物,奸淫妻女,或烧或杀,或者是拿起一根绳子,捆了就走。于是,就有些人基于自卫的本能,偷偷地把大门关上。
关起大门来的中国难民,倘若闯上了日本兵,而又被他们发现,那就立刻会有大祸临头了,单薄的门板抵挡不了日军的皮靴和枪托,一顿猛砸,夹着破口大骂,等到大门一被砸开,恶狠狠的日本兵冲了进来,遇物即抢,见人就杀。一转眼间便是血腥扑鼻,尸骇狼藉,而罹难者却仅只在为获得一个短暂时间的心理安全保障,其结果是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在陷落后的南京城,我们的同胞,根本就没有关上大门的自由。
一队接一队的日本兵,在家家户户大门洞开的难民区里,挨家挨户地搜,挨家挨户地奸,挨家挨户地抢,挨家挨户地杀。12月13日南京城陷,全市市民大多数都逃进了难民区,屋少人多,大家都将就些挤一挤。因此,往往在一个大院落里挤了几十上百个人。日本兵只要在任何一个院落里搜到一件武器,那就不分青红皂白,全院的人统统枪毙。
就在我住处不远的一个大院子里,经过日本兵三番四次地搜查,始终没有搜出一件军用品来。全院子里的人正在额手称庆,以为自己逃过了死神的召唤。突如其来的,日本兵硬说他们在大院子外头找到了一件军衣。于是,人人脸色大变,噩运迅即来临,整个院子里的人给日本兵杀了一半。遭透了的是,剩下的那一半全是女人,不用说,她们的遭遇比死者更惨。
又是一幕为我所目击的悲惨故事,但那罹难的一群,我依然要说他们是最幸运的,由于整个腥风面雨的大屠杀、大搜查已近尾声,日本兵也稍稍地有些收敛。我记得很清楚,那一个大院落是南京市北平路34号,里面住了好几十位难民。
一队日军开到了那一幢院落,扬长直入,遍地搜查。他们面目狰狞,来势汹汹,以致大人们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小孩子一个个地放声大哭,双手捂面,直往父母的怀里钻。
日本兵从前庭搜到后庭,从楼下搜到楼上。天幸见,不曾搜出一件军用品,但在搜查的同时,却难免照例进行他们的"顺手牵羊",见到值钱些又能带得走的东西,拿了就走。
湖泊池塘死尸淤积
本文以上所记的真实故事,只能说是日军在难民区进行大搜查声中的零星片段,因为这一次大搜查,亦即大杀,前后约有两个星期,在这十来天之中,根据我国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1947年度审字第1号判决书,亦即南京大屠杀案主犯谷寿夫判词所载的事实一项,即曾明确指出:
"……查屠杀最惨厉之时期,厥为1937年12月12日至同月21日,亦即在谷寿夫部队驻京之期间内。计于中华门外花神庙、宝塔桥、石观音、下关草鞋峡等处。我被俘军民遭日军用机枪集体射杀并焚尸灭迹者,有单耀亭等19万余人。此外零星屠杀,尸体经慈善机关掩埋者15万余具。被害总数达30万人以上,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笔者在此谨愿补记日军大搜查、大屠杀中笔者之亲见目睹,以使读者了然日军手段之毒辣,秉性之残暴,据笔者目击,在历时两周的大屠杀后,南京城里城外,星罗棋布,大小不一的湖泊池塘,几乎没有一个其中不见尸骸的。有的是全部都堆满了,有的则沉尸浮出,遍布水面。最令人切齿痛恨,终生难忘的是,积尸死状之惨,着实令人难以想像。诚如前文引述的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判决书中所载:"查屠杀最惨厉之时期,厥为1937年12月12日至同月21日……",1937年阳历12月12日是阴历十一月十日,自兹而后,正是南京冰天雪地,三冬苦寒的时期,30万具尸体受到天然的冷藏,烂不掉也腐不了,仿佛上苍在展示日本人的罪证。
堆积或浮泛在湖泊池塘里的我国死难军民尸体,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死不瞑目,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断腿剖腹。他们在湖泊池塘里,头抵着头,肩并着肩,男女老幼,混杂一处。凡此都是日本军队集体屠杀后所映现的凄厉境头。而日本军队在大搜查中,所押解出城,押到玄武湖之滨,用机枪滥施扫射,屠戮无遗的我国军民,为数即达8千余人。
三寸金莲颤立树桩
在大屠杀中,远在南京城郊乡野,也曾演出了不计其数的惨剧。有一天,一小队日军奉令开拔,就在临走之前,他们搜到了一个走不动的老太婆。
这位老太婆为什么走不动,那是因为她年龄已经60多岁,偏又是自幼缠足,裹成了一双三寸金莲。论年纪,这一个日军小队,自长官至士兵,全都可以当她的儿孙。然而,这一小队日军却全无敬老的观念,好像他们全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日本兵存心要开那位老太婆的玩笑,强迫弱不禁风的她"表演"一个精彩的特技节目,他们把那位老太婆押解到村外,村外有几棵树,他们拣了其中之一,用上钢锯,合力锯掉了大树的三分之二,仅留三分之一。
在那棵大树的三分之一残留处,因而也就有了一截树桩。树桩的直径不过5寸,但是距离地面却有1丈有余。60多岁的老太婆被一群日本兵抱到大树上去,以三寸金莲支持她的体重,直到颤巍巍地东倒西歪,于是这一小队日本兵,人人鼓掌大笑。
60多岁的老太婆自从被日本鬼子兵逮着,早已吓得灵魂出窍,再任由他们抱高挪低地摆弄,寒风呼号,全身冻僵,三寸金莲愈发无法支持她的体重,她一个筋斗倒栽下来,直摔得头破血流,引起了日本兵的一阵哄笑,可恨的是,笑过以后他们仍然不肯放她一条生路,又一次把她抱到树干上去。
一次又一次地摔倒,老太婆毕竟体弱年高,她一连摔下来3次,她终于一命呜呼了。
那一支日军小队,便在哈哈大笑声中开拔。
又有一回,一批日本兵进入了南京郊外的一个小村。他们满村搜查,村里的人全逃光了,找来找去,仅只找到一名老翁。
于是那一群日本兵将老翁团团围住,原形毕露,情急万分地说:
"花姑娘,大大的有!"
老翁沉下脸来,道貌岸然地答道: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日本兵发了急,使劲掴了老翁一记耳光。老翁从嘴角边涔涔滴血,但他仍厉声喝道:
"禽兽,畜生!"
日本兵晓得老翁是断然不会替他们去找"花姑娘"的了,恼羞成怒,便什么也不顾。由一名日军领头,将那位老翁用绳索绑起,自两腋间拽成一线,直吊起来,然后声势汹汹地再问:
"花姑娘,大大的有?"
可是老翁坚贞不屈,他已经不屑于回答,只是在拨浪鼓似的摇头。
日本兵真的光了火,由一名军曹一声令下,把绑牢老翁的绳索末端抛到大树上去,绕着树干绕一个圈。顶端吊牢了,那帮日本兵开始欢呼喝采,眼看着老翁给悬空吊了起来。
接下去的一幕,委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日本兵并不想一下便吊死那位老翁,他们只是把老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吊在半空中,然后,相互邀约,比试枪法,谁能在四百码以外,一枪击中吊起老翁的绳索。
日本兵大笑大闹,欢欣若狂,争着在四百码外开枪射击。一次又一次地无人击中,然后,又将距离缩短到三百码、两百码,终于有人射中了吊起老翁的绳索,绳索一断,老翁猛地摔下来,头颅破裂,脑浆四溢,红的血,白的脑浆,交织成一片令人怵目惊心,头皮发麻的景象,被当作枪靶的老翁当场气绝身亡,日本兵却还在争先恐后地向"获胜者"道贺呢。
【郭歧(1905-1993),原名岑,字金山,祖籍山西省左玉县(今山西山阴县),世代务农。20岁时考入黄浦军校第四期,毕业后参加北伐。1937午南京保卫战时,任教导总队辎重营营长,奉命率部守城,城陷后匿居南京二三个月,亲眼目睹了惊世骇俗的南京大屠杀惨剧。脱险回到后方后,写成《陷都血泪录》一书,并于1938年8月起在西安的《西京平报》上连续登载。1947年,郭岐作为证人参加对南京大屠杀元凶谷寿夫的审判,并提供了五万余字的证据。1956年任台湾大学首任军训总教官兼副训导长,1962年后历任大雪山林业公司、农工食业公司常务董事等职。晚年移居比利时,1993年1月17日去世,享年8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