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春秋,印里神交
发布时间:2025-08-17 06:54 浏览量:43
【编前语】在刀锋上刻写永恒
一一读陈栋梁先生《石上春秋,印里神交》一文断想
蒋经韬
读陈栋梁先生《石上春秋,印里神交》,仿佛随他步入一方由玉石与刀痕构筑的天地。指尖摩挲翡翠印石温润的质感,心灵深处却撞见金石撞击的铿锵之声——那声响中藏匿着情感的深流、哲思的矿脉,更将治印艺术推至“治印即是做人”的生命高度。
文中情感饱满如印泥朱红,深沉而内敛。童年灯下看父亲钤印,朱砂落纸的刹那,千载文脉便悄然注入少年心田;摩挲李叔同“以善养人”旧章,仿佛触摸到慈悲的余温;寻觅半生终得黄河先生刻就的翡翠印,那份得遇知音的欣喜,如春水漫溢。作者对印石的痴迷,实则是与古人神游、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深情寄托。那千余方珍藏的印章,早已化为“围炉夜话”的座席,让古今灵魂在此低语共鸣。
治印艺术在此文里被赋予了灵魂的深度。作者以精妙的比喻描摹印石性格:寿山石如江南女子温婉,青田石如浙东汉子磊落。而黄河先生刻翡翠的传奇,更将技艺推向哲学层面——当众人皆言翡翠“脆硬难驯”、“缺乏表现力”时,黄河先生以“顺风顺水”的智慧,于极刚中寻得极柔,在看似束缚的硬度里舞出自由的刀痕。“石头本身就是章法”,此语道破艺术乃至生命的真谛:真正的创造不是强加意志,而是顺应物性,在限制中开拓无限可能。
于是,“治印就是做人”的哲思喷薄而出。父亲“沉得住气,藏得住锋”的教诲,黄河先生“顺着纹理走”的谦逊与智慧,如金石相击,在作者心中刻下永恒回响。当黄河先生将鸡血石红斑化为“落日熔金”,在青田石上刻出“听涛”的韵律,已不仅是技艺的展现,更是以刀为笔,将宇宙气脉凝于方寸之间。这方寸间的宇宙,恰恰映照了陈栋梁先生毕生科研事业——“顺着石头的性子”与“顺着生命的纹理”何其神似?分子营养世界中的探索,同样是倾听自然之语、顺势而为的创造。
陈先生此文,笔触如篆刻刀法,兼具吴昌硕的沉雄与李叔同的清寂。写翡翠色晕“像山岚漫过溪谷”,描刀痕“深则如劈山开石,浅则似流水拂沙”,辞采斐然又力透纸背。文中三代人的治印哲学,从父亲、前辈名家到黄河先生,层层递进,终凝练为“石不能言,却能记取人心”的顿悟,结构如印面布局般严谨而富于韵律。
琴桌上那方翡翠印,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春带蓝绿的色晕流转着黄河先生沉稳专注的身影。它不只是一方刻着姓名的信物,更是一面映照灵魂的明镜。治印与做人,皆需敬畏万物纹理,在约束中寻求创造的自由,于金石碰撞中刻写下生命永恒的心迹。
在坚硬现实中凿出顺风的刀路,于方寸间开辟精神的旷野——这岂止是治印之道?它更是在时间之石上,刻写人之为人的尊严与诗意的永恒法门。
琴桌上那方翡翠印静静卧着,冰糯种的底子里,春带蓝绿的色晕像山岚漫过溪谷,印面我的名字刻得筋骨挺秀,刀法里藏着几分吴昌硕的沉雄,又透着李叔同的清寂。摩挲着温润的,石面,总想起二十多年前在七彩云南翡翠城初见那五枚翡翠印石的光景
-﹣彼时它们混在一众玉石摆件里,像藏在深闺的璞玉,等着懂它的人来语。
我与印章的缘分,算来已有四十余载。幼时看闲赋家中的父亲常在灯下钤印赏印,朱砂落纸的刹那,仿佛千年前的文脉都顺着那方小小石头淌了过来。九岁那年,家父指着一本线装印谱告诉我,秦代的官印是权力的信物,汉代的私印藏着士人的风骨,到
了明清,文人把性情刻进石头,印章便成了心迹的镜子。那些话像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后来收藏印章,与其说是集藏,不如说是在与古人对话﹣﹣吴昌硕的石鼓文入印,刀,刀见骨,藏着他"强其骨"的倔强;齐白石的单刀直入,像老农挥锄,带着泥土的鲜活;王福厂的铁线篆,细如
发丝却挺如钢丝,是文人骨子里的韧劲。
七十年代末的西泠印社人类文明的浩劫刚刚逝去,如今想来仍像场梦。
那时的孤山脚下,工艺品店里的旧印章堆在木箱和麻袋中,蒙着厚厚的灰,像被遗忘的时光。我蹲在木箱前翻拣,手指抚过那些被岁月磨圆的边角,忽然觉得它们在轻轻颤动。有枚李叔同的闲章"以善养人",青田石的质地已泛出包浆,印文里能读出他出
家前的慈悲。还有柳亚子的"羿
楼"印,寿山芙蓉石的,边角磕了个小缺口,倒像是他跌宕人生的注脚。
就这么一枚枚收来,不知不觉竟攒了一千三百余方,每一方都藏着一段故事,每次展玩,都像在和先贤们围炉夜话。
也曾想自己刻一方印,便收了不少印石,以寿山、青田为多。寿山像江南的女子,脂凝玉润;青田似浙东的汉子,清刚磊落。昌化鸡血石难得,巴林石娇贵,都得小心伺候。最得意的是一枚灯光冻可以透射腊烛的微光。
初学时握刀的手总抖,刻出的线
条像秋风里的衰草,毫无生气。家父说:"治印如做人,要沉得住气,藏得住锋。"我却总找不到那份从容,刻坏了几十方石头,终于明白,有些功夫不是靠急就能得来的,便搁下了刻刀,只安心做个藏家。
没想到二十年前在云南,竟与翡翠印石结了缘。那日讲完课,在七彩云南翡翠城闲逛,忽见柜台里摆着五枚翡翠章料,还有六只翡翠毛笔。冰糯种的质地通透如水,春带蓝绿的色晕在光下流转,像把整个春天都锁在了里面。店家说这是老坑料,硬度比寻常印石高得多,怕是没人敢刻。我却一眼就挪不开步,讨价还价了半晌,把它们全收了回来。
买回家后才犯了难。找了西泠的老艺人,他摩挲着翡翠叹道:"这石头发脆,硬度又高,下刀稍重就崩,哪有青田石听话?"荣宝斋的师傅也摇头:"翡翠是金属氧化物,跟叶蜡石类的印石根本不是一路,刻不出那种
跌宕的气韵。"
上海、武汉、福州的名家问了个遍,都说"不好上刀,缺乏表现力"。那五枚翡翠印石便成了案头的摆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像捧着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的璞玉。
直到上个月在香港,与吴先生、吕先生相聚。吴先生是军人出身的企业家,说话掷地有声;吕先生是爱国台商,儒雅里带着赤诚。我们聊着中国农谷的项目,说着合成生物食品的未来,酒过三巡,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印章。我说起那几块翡翠印石的遗憾,
吴先生一拍大腿:"我认识位黄河先生,云南人,治印是把好手,尤其敢啃硬骨头!"他当即要了我和吕先生的名讳,说要请黄先生各刻一方。
今天大早收到快递,打开木盒的瞬间,我竟愣住了。那方翡翠印比我想象中更动人﹣﹣印面我的名字,笔画间既有金文的古朴,又有隶书的舒展,刀痕深则如劈山开石,浅则似流水拂沙,丝毫不见雕琢的滞涩。
附来的小记里,黄先生亲笔写道:"治印时顺风顺水。"
我摩挲着印面,忽然懂了什么叫"顺风顺水"。翡翠硬度高,下刀需用巧劲,一刀下去,力道稍偏就会崩裂。可黄先生的刀像是长了眼睛,在坚硬的石面上游走自如,该沉的地方如老松扎根,该轻的地方似流萤点水。他哪里是在治印?分明是在与翡翠话,顺着石头的性子,把心里的丘壑
一点点铺陈开来。那些说翡翠"缺乏表现力"的人,怕是没见过这种于约束中见自由的功夫。黄先生要告诉我的另一层意思,眼下我所干的利国利民的事情也"顺风顺水"!
黄先生他是云南通海人,自幼跟着父亲学刻石碑,青年时入山采过矿,对各类石头的脾性了如指掌。别人治印挑软石,他偏爱刻硬料,玛瑙、水晶、翡翠,在他手里都服服帖帖。有人说他的刀法"野",没有章法,他说:"石头本身就是章法,顺着它的纹理走,自然就对了。"
见过他刻的一方鸡血石印章,"江山如画"四个字,他竟把那抹鸡血刻成了落日熔金的模样,石质的红斑与刀刻的线条浑然一体,仿佛那片红不是天生的,而是刀痕里渗出来的。还有
一方青田石闲章"听涛",刀法如浪涛翻滚,粗看杂乱无章,细看却见层层叠叠的韵律,像站在钱塘江边听潮声。
黄先生说:"治印不只是刻字,是把天地万物的气脉刻进石头里。"这话我信。就像他为我刻的这方翡翠印,春带蓝绿的色晕本是静态的,经他的刀一琢,竟有了风雨穿行的动感。印面我们的名字,笔画间藏着股韧劲,
倒像是他自己的写照﹣﹣在这个追新求奇的时代,还能沉下心来与石头对话,守住一份初心,不容易。
那日在香港,吴先生说:"黄先生治印,从不问对方身份,只看石头合不合眼缘。"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素未谋面,却觉得与黄先生神交已久。
我们都爱那方小小的石头,爱它里面藏着的春秋,爱它能把无形的心迹,变成有形的永恒。
前几日整理旧藏,翻出那套五册的《荷轩》印谱,纸页都泛黄了。有一册的扉页是我从另一本我自制的印谱上剪移过来的,上有家父写的字:"石不能言,却能记取人心。"如今想来,真是这样。从吴昌硕的石鼓文到黄先生的翡翠印,变的是刀法,不变的是那份对天地人心的敬畏。
琴案上的翡翠印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春带蓝绿的色晕里,仿佛能看见黄河先生握刀的手,沉稳,专注,一刀下去,石屑纷飞,却把一片心迹留在了里面。吴先生的引荐,黄先生的治印,都是这段缘分里的光。而那些沉默的石头,早已把这份情谊,刻进了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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