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扎透千年人心的诗:李商隐的《无题》里,藏着每个人的难

发布时间:2025-08-03 06:25  浏览量:29

公元 858 年的秋天,郑州的一间破屋里,45 岁的李商隐躺在床上,咳得像个漏风的风箱。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雨打得噼啪响,他望着床头那盏快烧尽的油灯,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玉阳山遇到的那个道姑。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以为爱情能像山间的清泉,想饮就饮;以为仕途能像头顶的流云,想追就追。

可现在,油灯的蜡泪顺着灯台往下淌,像极了他写过的那句诗:“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年冬天,这位一生困顿的诗人终究没能熬过严寒,而他留下的那首《无题》,却成了穿透千年的针,扎在每个有过遗憾的人心里。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写这诗时,李商隐大概刚从一个叫柳枝的姑娘家离开。柳枝是洛阳富商的女儿,会弹琵琶,听说李商隐写了句 “花明柳暗绕天愁”,非要见他一面。两人约定三日后相会,可李商隐因故迟到,柳枝已被家人逼着嫁去了远方。

这故事藏在李商隐的《柳枝五首》序里,像极了他的人生:总是差一步。他考科举考了四次才中,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他是牛僧孺门生的女婿,却又被李德裕派系的人赏识 —— 在牛李党争的漩涡里,他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好不容易混到个校书郎的职位,没做半年就被调离,此后半生都在节度使幕府里做幕僚,说白了就是高级秘书,看着别人升官发财,自己只能对着公文叹气。

所以他写 “相见时难”,哪只是说爱情?科举路上,见一次录取通知书难;官场里头,见一次皇帝的面难;就连想跟志同道合的朋友喝顿酒,都得看派系脸色。而 “别亦难” 更狠: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失去时比没得到更疼。就像他曾短暂做过的太学博士,刚摸到点施展抱负的边,就因党争被罢免,离别的何止是职位,更是少年时的理想。

有人统计过,李商隐现存的 600 多首诗里,用 “难” 字的有 37 首,用 “愁” 字的有 103 首。不是他爱抱怨,而是中晚唐的天空早就变了色。安史之乱后,唐朝像个大病初愈的人,看着还行,其实五脏都虚了。东风本是春天的信使,可 “东风无力”,连吹开百花的力气都没了,就像那时的朝廷,想振作却没了底气。百花残不仅是晚春景象,更是他眼里的世道:有才华的人要么隐了,要么死了,剩下的都在混日子。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现在常被用来赞美老师,可在李商隐笔下,原本是赤裸裸的爱情誓言。蚕丝的 “丝” 谐音相思的 “思”,春蚕吐丝直到死,就像他对妻子王氏的思念。王氏是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两人婚后聚少离多,王氏去世后,李商隐写了二十多首诗悼亡,其中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把对亡妻的思念和对国事的忧虑缠在了一起。

但如果你知道李商隐的职场经历,会发现这两句更是他的自画像。他在令狐楚幕府做幕僚时,令狐楚病重,他衣不解带伺候了三个月,帮着整理文稿,甚至代笔写奏章。令狐楚去世后,他亲自护送灵柩回运城安葬,沿途没钱雇车马,就跟仆人一起步行。后来在柳仲郢幕府,他都五十岁了,还陪着老板处理公文到深夜,柳仲郢劝他休息,他说 “不敢废公事”。

这种 “春蚕” 式的付出,在古代叫 “士为知己者死”,可李商隐的悲哀在于,他的 “知己” 总在变动。令狐楚死后,牛党骂他忘恩负义;王茂元去世后,李党也不真心接纳他。他就像一只找不到桑叶的蚕,只能把自己的心血吐成诗,直到生命耗尽。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这两句写的是思念中的人,可谁没在镜子前叹过气?白居易写 “晓镜但愁云鬓改” 时,想的是 “上阳白发人”;李清照写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愁的是丈夫远行;就连现代打工人,加班到凌晨,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何尝没有 “云鬓改” 的恐慌?

李商隐写这句时,王氏大概正在家里等他。他在四川做幕僚时,夫妻俩隔着千里,他夜里写诗,月光透过窗纸照在案头,冷得像冰。他想:妻子早上梳头,肯定会对着镜子发愁,头发又白了几根;而自己在这异乡,吟着诗,只觉得月光都带着寒气。

这种孤独,不分古今。敦煌莫高窟里有个唐朝的《放妻书》,写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看着洒脱,可背后藏着多少个 “晓镜愁” 的清晨?去年故宫展出的宋代《千里江山图》,作者王希孟十八岁完成此画,此后再无记载,有人说他早逝,有人说他归隐,不管怎样,他在画那片青绿山水时,夜里的月光想必也很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蓬山是传说中王母住的地方,青鸟是她的信使。李商隐写这句时,心里肯定存着点希望。就像他晚年做盐铁推官时,虽然知道自己没机会回中央了,还是认真查了不少盐税漏洞;就像他给朋友写的信里,总说 “会有相见之日”。

可青鸟终究是神话里的鸟。现实中,他的信使是驿站的马,可很多时候,信寄出去就石沉大海。有次他给令狐绹(令狐楚的儿子)写信,想求个安稳职位,令狐绹理都没理 —— 当年他娶王茂元女儿时,令狐绹就跟他翻了脸。

这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的念想,最是扎心。就像现在的人,明知道前任不会回头,还是忍不住翻她的朋友圈;明知道有些梦想实现不了,还是在深夜里翻出计划书。李商隐懂这种感觉,所以他不写 “此去蓬山路漫漫”,偏说 “无多路”,给自己留点念想,也给后人留点安慰。

有人说这首诗是写给妓女的,有人说是写给女道士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写出了人类共通的困境:相见的难,离别的痛,付出的苦,等待的寒。

宋朝的晏殊仿过它的调调,写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但少了李商隐的狠劲;元好问说 “问世间,情是何物”,太直白,不如 “春蚕蜡炬” 来得绵密。到了现代,朱自清写《背影》,父亲过铁道买橘子的背影,不就是 “蜡炬成灰” 的另一种模样?老师批改作业到深夜的灯光,医护人员防护服上的汗渍,其实都是这诗的当代注脚。

李商隐大概没想过,自己当年对着月光写下的愁绪,会变成后世的精神慰藉。就像他墓前的那棵老槐树,历经千年风雨,树干都空了,春天还是会抽出新绿。有些痛,说出来就不那么痛了;有些难,写下来就成了光。

如今我们读 “相见时难别亦难”,可能想的不是爱情,是疫情期间没能见最后一面的亲人,是毕业后各奔东西的朋友,是错失的机会,是未说出口的道歉。但没关系,李商隐早就告诉我们:难才是人生常态,就像春蚕总要吐丝,蜡烛总要燃烧,就算到最后成灰成泪,那过程里的执着,本身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