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古今:两度抚治郧阳,掌管国子监:孙应鳌的教育疆场

发布时间:2025-07-31 04:05  浏览量:44

郧阳巡抚孙应鳌

郧阳府学宫

#杨正林#前言:孙应鳌,字山甫,谥文恭,明朝贵州清平人,曾两任郧阳抚治。孙应鳌的始迁祖孙华,原籍江苏如皋县,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调任龙里卫总族,永乐(明成祖)中,调清平卫,遂世为清平人,孙应鳌系孙华定居贵州后的第八代孙。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王阳明大弟子贵溪徐樾以副使督学贵州,孙应鳌时年18岁,受业于徐樾,为王阳明再传弟子。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孙应鳌乡试第一,成举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孙27岁,入京应试礼闱,中进士,廷试选庶吉士。

嘉靖四十年(1561年),孙35岁时,升陕西提学副使,在西安建正学书院,作《谕官司师诸生檄文》(亦称《教秦绪言》),教育学生崇正学、振笃实之风,要求教师“严范”,是我国古代教育文献中的重要史料。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孙登华山,作《华山诗》八首,朱彝尊将其编入《明诗综》。嘉靖戊辰1568年初任郧阳抚治,万历元年癸酉年(1573年)孙47岁,起官司佥都御史,再抚郧阳,著《寄学孔书院诸会友琐言》(亦称《幽心瑶草》),并著《淮海易谈》四卷、《四书近语》六卷,借助对《周易》、《四书》的解说,阐述其心学,超出儒家经典的原意而且直明心体,成为明代四大理学家之一。

万历三年(1575年),孙49岁,晋户部右侍郎,旋改礼部,掌国子监祭酒(清代叫学部尚书),为全国最高学府校长、最高教育行政长官。万历四年(1576年),孙50岁时,明神宗皇帝(朱钧)亲到国子监听课。孙向皇帝讲授《尚书·周书》中的《无逸》章,此章是周公戒周成王勿耽于享乐之辞。神宗听后十分高兴,命坐赐茶,复赐大红罗纻各一袭。万历五年(1577年)返归故里清平,“筑学孔精舍以居学子”,“为乡学立教”。辑其诗,名为《学孔精舍诗稿》,收诸体诗900余首。万历十一年起刑部右侍郎,万历十二年(1584年)起工部尚书。据说其在陕西、郧阳期间,除暴安良,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因此,在陕西、郧阳等地都建有孙大人庙。

为纪念郧阳巡抚孙应鳌,明朝末年百姓在汉江上游北岸的郧西天河口渡口旁建了一座“孙大人庙”,从古至今香火不断,逢年过节经常有人祭祀。破四旧时毁坏,后来当地群众多次重修。

万历四年深秋,北京国子监的庑殿里弥漫着松墨与古卷的肃穆气息。时年五十的国子监祭酒孙应鳌身着绯袍,腰悬玉带,面对御座上年少的明神宗朱翊钧,缓缓展开那卷承载着千年智慧的《尚书·周书》。当他讲到“无逸”篇中周公劝诫成王勿耽享乐时,声如洪钟穿殿宇,字字千钧:“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少年天子目光炯炯,一堂讲毕,竟命赐座奉茶,更赏大红罗纻。此刻的孙应鳌,已是王朝文脉所系的最高学府掌门,掌天下教育之枢机。然而他心中翻涌的,却是千里之外郧阳的山川风物——那里,才是他真正以文教化育苍生的圣坛,是他将心学精髓熔铸于民生疾苦的炽热疆场。

心火燎原——乌江畔的知行启蒙

嘉靖二十三年的贵州清平卫,晨雾如纱,十八岁的孙应鳌踏着缀满露珠的青石小径,走向城郊那间翠竹掩映的草庐。竹篱内,王阳明嫡传弟子徐樾正盘坐蒲团,以雪水烹煮新茶,氤氲雾气缭绕着他清癯的面容。少年恭敬呈上彻夜抄写的《传习录》,宣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字里行间仿佛还凝结着寒夜呵气的微痕与少年滚烫的心血。徐樾抚卷细阅,目光如炬,忽而问道:“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汝昨夜抄至‘知行合一’处,笔锋可有滞涩?心头可有迷雾?”孙应鳌眼中骤然点亮,如星火迸溅:“学生笔滞时,便知心镜蒙尘,非拂拭再三,研磨心性,不得通畅!”

徐樾朗声大笑,声震竹梢,积雪簌簌而落。此后七百多个日夜,这对师徒常在乌江畔的嶙峋怪石上论道。脚下是奔雷般的激流,撞击着千年巉岩,碎玉飞雪。徐樾的声音穿云裂石,压过江涛:“治学如治水,堵则溃决千里,疏则润泽苍生!格物致知,非独坐枯禅,更在践履躬行。他日若牧守一方,当以教化疏民心之壅塞,引知识之活水,浇灌干涸之田畴!”这雷霆之音,从此烙印在孙应鳌的灵魂深处,成为他日后抚治郧阳、兴教安民的不灭心火。

秦川播雨——正学书院的格物新生

嘉靖四十年冬,寒风卷着黄沙扑打长安古城。新任陕西提学副使孙应鳌踏进西安府学的棂星门,满目疮痍刺痛了他的心:残碑断碣仆卧荒草,野狐在坍塌的明伦堂角落筑巢,生员案头堆砌的唯有僵死陈腐的八股文章。当夜,孤灯如豆,他铺开素笺,胸中块垒化作笔下千钧,《谕官司师诸生檄文》(即《教秦绪言》)墨迹淋漓,如龙泉出匣,寒光四射:“为师者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持身以正,垂范以德;为生者当效春苗之渴饮甘霖,汲汲于圣贤之道,竞秀于家国之需!”翌日,他召集惶惑诸生于残碑前,手指斑驳的“状元及第”字样,声如金石:“诸君只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曾见这碑石之下,万千黎庶啼饥号寒?学问之道,岂在虚名浮利,而在经世济民!”

他力排众议,于瓦砾场中重建正学书院。开讲之日,孙应鳌手持《周易》登坛,清风拂动他宽大的儒袍。“今日解‘蒙卦’,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也。启蒙之道,贵在启发其心志,如春风化雨,非强灌硬塞…”话音未落,一皓首老儒排众而出,语带锋芒:“敢问大人,童蒙冥顽不化,如朽木不可雕,又如之奈何?”孙应鳌不答,从容步下讲坛,取过案头清水,缓缓浇灌庭中一株枯皮皴裂的老槐。他环视满堂学子,目光深邃:“昔阳明先生格竹七日,病榻之上方悟‘心外无理’。今日,请诸君共格此槐。”学子们面面相觑,终围树静观。三日三夜,寒星冷月相伴。

当第一缕晨曦中,嫩绿的芽苞倔强地顶破黝黑枯皮,迸发出盎然生机时,满院惊呼如春雷炸响!这一刻,“格物”的真谛如醍醐灌顶——穷究物理,原为唤醒心中那生生不息的天理良知。自此,正学书院书声琅琅,彻夜不息,如解冻的春溪,冲刷着八股的淤泥,滋养着秦川大地。

初抚郧阳——化剑庐中的琅琅书声

隆庆元年的秋雨,像一幅灰暗的裹尸布,笼罩着饱经战火的郧阳保康县。新任巡抚孙应鳌的车驾碾过泥泞的道路,目光所及,断壁残垣间流民蜷缩如惊弓之鸟,眼中只剩麻木与恐惧。县衙昏暗的签押房内,他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平乱卷宗。当看到三百余名胁从乡民皆被判以重刑时,他蓦然掷笔,一声长叹穿透死寂:“此三百人,谁非父母所生,谁非田垄赤子?为贼所裹挟,情非得已,岂可尽数屠戮,断绝生机!”次日,盖着鲜红巡抚大印的告示贴满残破的城门:“凡弃械归田者,既往不咎,官府给粮种,免赋税三载!”消息如春风掠过焦土,月余之间,蜿蜒山径上络绎如蚁者,皆是释枷脱锁、重拾锄犁的归乡人。一位白发老妪捧着刚领到的粟种,对着巡抚行辕方向长跪不起,浑浊的泪滴入焦土。

暮春时节,孙应鳌轻车简从,巡察房县乡野。田埂边,几个面黄肌瘦的童子正为争夺遗落的几颗麦穗而推搡哭喊。此景如针,刺痛了巡抚的心。他召来乡中耆老,沉声问道:“此间孩童,可有塾师开蒙?县学何在?”得知县学已坍塌十年,孩童世代失学,他面色凝重,忽而抬手指向远处山岗上一座废弃的匪寨残垒,断然道:“匪巢瓦砾,可为兴学之基石;贼窟刀剑,当化育才之犁锄!”一声令下,三月之内,奇迹诞生:残垣被精心修葺为坚固墙壁,箭楼变作藏书阁,聚义厅敞开为明亮讲堂。开蒙之日,孙应鳌亲题“化剑庐”三字大匾,高悬门楣。当衣衫褴褛却眼眸清亮的童子们,用稚嫩而嘹亮的声音齐诵“人之初,性本善”时,那琅琅书声穿云裂石。春风拂过,昔日冰冷的寨墙箭孔中,不知名的野花正倔强地探出头,绽放出点点新红,仿佛被这文明的声音唤醒。

文帅掌兵——铁甲映照下的《论语》之光

万历元年,孙应鳌再度临危受命,抚治疮痍未复的郧阳。秋雨滂沱,他冒雨校阅军容。泥泞校场上,兵卒手中锈迹斑斑的刀枪、身上褴褛的号衣,刺痛了他的双眼。这位以文名世的大儒,竟猛地解下腰间象征文臣身份的佩剑,铿然掷于泥水之中!他环视诸军,声如裂帛:“郧镇之地,北屏华阳,南锁江汉,西扼嶓冢,东控滍水!此等朽戈钝甲,如何护我桑梓父老,守我大明河山?!”当夜,巡抚行辕烛火通明。孙应鳌奋笔疾书,奏疏如匣中龙吟,直指中枢积弊:“臣名虽为提督抚治,然不恒受虎符节钺,遇警则需千里请命,坐失良机,遗祸无穷!恳请更易玺书,授臣实权,提督郧阳军务兼行抚治!”其词切切,其情殷殷。

次年春,圣旨飞驰而至。孙应鳌接旨,未及庆贺,即刻召四方能工巧匠,于汉江之畔开炉铸剑。霎时间,冶铁炉中烈焰腾空,叮当锻打之声铿锵震耳,与远近山乡新复的琅琅书声交响共鸣,谱成一曲文修武备的壮歌。

秋日,孙应鳌巡学至竹溪县郊。忽有快马飞报,一伙凶悍流寇正洗劫山乡。这位刚刚获得军权的“文帅”,眸中寒光一闪,竟亲率新练的精锐之师,如离弦之箭驰援。激战之后,硝烟未散,孙应鳌血染征袍,却未踏入县衙一步,而是勒转马头,直奔被惊扰的乡间社学。在孩童们惊惧未定的目光中,他解下沾满血污与尘土的披风,从容步入简陋讲堂,拿起案头那卷《论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字字敲打在众人心头:“夫子曰,‘刚、毅、木、讷近仁。’今日将士浴血退敌之刚勇,当化为尔等明日寒窗苦读之坚毅!护国需利剑,兴邦在诗书!”窗外,肃立的将士们甲胄未解,铁衣映着秋阳,与窗内学童手中书卷泛起的微光,交相辉映。刀剑守护书声,书声滋养忠勇——这幅图景,从此深深镌刻在郧阳的山河记忆里。

薪火归黔——汉水长吟的教化绝唱

万历五年春,解甲归田的孙应鳌,一叶扁舟顺汉江东下。船至天河口,但见渡口人潮如堵,万民匍匐岸畔。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双手颤巍巍捧起一掬饱满的新麦,老泪纵横,嘶声哭喊:“孙青天!留衣冠于此吧!让郧阳百姓世代供奉,香火永续!”江风呜咽,孙应鳌立于船头,望着这片浸透他心血的土地,热泪潸然。他缓缓摘下头上的乌纱官帽,郑重置于百姓捧上的神龛之中,声音哽咽却坚定如磐:“此冠在此,如吾魂永系郧山汉水。愿此间文风永续,弦歌不辍!”

回到贵州清平故里,他倾尽所有,筑“学孔精舍”。精舍落成那日,寒风凛冽,黔地冻雨敲打着窗棂。七十二岁高龄的孙应鳌,倚杖颤巍巍登上讲坛,为莘莘学子讲授“格物致知”之要义。他讲得忘情,汗透重衫,仿佛那烛照千古的圣贤智慧,正化作一股暖流,抵御着生命的严寒。弥留之际,他紧握弟子之手,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千山万水,投向遥远的郧阳,气息微弱却字字千钧:“教育之道…当如汉水…遇峡则激流勇进,百折不回…过原则广布浸润,泽被苍生…化剑为犁,铸甲…作…砚…”语未尽,一代宗师溘然长逝。是夜,千里之外的郧阳大地,久旱之后突降甘霖,潇潇雨声如泣如诉,龟裂的田畴尽沐霖雨,仿佛天地同悲,亦在为这永不熄灭的教化之火作最后的礼赞。

三百年时光淘洗,郧西天河口孙大人庙的香火从未断绝。庙中那顶陈列的旧乌纱早已褪尽朱紫,黯淡无光,而“化剑庐”里稚童的诵读声、冶铁炉旁兵士的铮铮誓言、汉江舟头的万民哭留声,仍在巴山汉水间永恒回响。孙应鳌,这位奇迹般兼摄文教之魂与封疆之任的心学巨擘,终将烽火边陲的郧阳,化作了“知行合一”理念最壮阔的讲堂——当他以太学祭酒之尊而心系边陲蒙童的饥寒,以封疆大吏之身而亲授乡野稚子的《论语》,教育的真谛已如汉江般奔涌而出:真正的教化,不在庙堂之高,不在典籍之深,而在让每一寸饱经忧患的山河都成为开悟生命的课堂,让每一段颠沛流离的人生都能听见心学那振聋发聩的惊雷。

汉江北岸郧西天河口

那雷声滚过明朝的沉沉暮色,至今仍在历史幽深的长廊里隆隆回荡,提醒着后世:教育最磅礴、最永恒的力量,永远萌蘖于它深深扎根的大地,萌蘖于与万千苍生血脉相连的忧乐与共之中。